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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父亲结 [打印本页]

作者: ppyib    时间: 2020-2-11 13:20
标题: 父亲结



    

  原先,我是害怕父亲喝酒的,甚至怨恨过。因为和母亲的争吵,甚或打架,十有八九是在父亲喝酒之后发生。除此之外,也能明显感觉到,父亲酒后打在我当时小脸上的大巴掌,以及抽在身上的竹梢要比平常有力得多。要是在春夏两季的耕田耙地的时节,就连我们家老实的水牛也能尝到父亲酒后的利害。

    

  从分田到户至今,我们家的牛一直是水牛。第一条水牛还是分队的时候,我从一口大黑锅里抓阄抓来的。虽然那条牛当时已经十三四岁了,但还是出了三年力并且在第二年还产下了牛犊。这条牛犊不久就接班了。和牠母亲长得一样,个儿雄壮。虽然也很老实,但在刚开始套枷犁田的时候还是吃了不少苦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父亲去给人家砍树,喝过酒回来。虽然头年冬天就开教了,但真正下田干活还是头一回。

    

  农历三月的日头已经很有劲了,新出的杨树叶、黄精嫩枝、南瓜花们都晒得蔫吧了。迎面而来的风也有点热辣了。父亲有力的吆喝肯定要比这些,更让小牛难受。大枫树枷架在后颈上,用一根刀把粗的草绳紧紧勒在脖颈上。牠呼呼的影响白癜风治疗的误区有什么喘着粗气,新穿的牛鼻流出一线一线的血丝,嘴角挂着白沫,每前进一步脚步,每昂一下头,血丝和白沫就往下掉,在水面上还没停稳,就被后面的水浪卷走了。一时走慢了点,父亲抬手竹就是一竹梢鞭,还骂着:“死瘟鬼,刚下田就学会偷懒了!”正好在田边割兔草的母亲看不过去了,就冲着父亲嚷:“你是不是想把这条牛累死去呀!吃醉一把酒,真的是畜牲,就不怜惜了吗!”

    

  父亲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喝醉了。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一边跟母亲对骂,还停下来把牛枷的绳索再狠狠的勒紧了几下。回转身,扶好犁,又是一竹梢鞭,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今天就是要累死你个瘟鬼去!”牛自然不会反抗,也不会跟他对骂,虽然肩上火辣辣痛,脖子勒得喘不过气来,也只有死命的往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提示要做好白癜风预防工作前拉。这天傍晚,犁完了田,我放牛的时候,看到小牛的肩头上,破了三指宽的一块皮,露出了精精的红肉,真让人心疼。

    

  好在早先,父亲并不能够经常喝酒,因为那时我们家负担很重,一家八口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哪有得酒喝。那时候吃的米饭,都要掺入大量的红薯丝。我两岁时刚学着吃米饭的时候,父亲总会将一小碗纯白米饭,拌上清茶油,单独蒸好,让我独享。那种香味至今不曾稍减。我父亲除了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之外,还是一个不入流不入行的锯匠。他使用的工具就是两样:斧子和锯。斧子一大一小,锯四种,弯弯的锻锯,长方的删板锯和一把宽锯。所做的工作就是砍树,取材,删板。原先大树多,砍树也要有技术和经验。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在讲完一个故事之后,偶尔也会提一下当年勇。这样时候多在夏夜,一家人坐在禾场地里,用两三个干稻草连接起来,掺入辣蓼草,扎成一条稻草龙,再撒上硫磺,点着来烟蚊子。父亲坐在摇椅上,我们兄弟姐妹各各围坐一圈,听他讲薛仁贵、那吒、和他斫树的往事。

    

  一般人斫大树要吊绦,来控制树倒下来的方向,否则容易倒在河里或坎下,如果是近屋的还有可能会砸坏房子,甚至压死人。而我父亲斫树,不敢是百年的樟树,还是千年柞树,不论是河边的榉树,还是深山的楁树,从来不用放绦,不用人拉的。看准树冠长相,选准下斧的位置,想要它倒向南决不会歪向西。树是不经砍的。八患上白癜风在饮食方面要多注意忌口十年代后期,远近的大树都差不多倒下了,有的做了栋梁,有的做了罾板。这个兼职并没有坚持做多久,对于父亲来说真所谓好景不长,喝酒的机会也就自然少了许多。而这时候,我们家兄弟几个正是读书的时候,所以父亲只有多种地了。记得多的时候,我们家有二十多亩水田,全靠父亲一牛一犁一耙持着。一个双抢下来,连我们家的大水牛也累病了,父亲虽在一次打滚子的时候把脚夹伤了,但还是一直在田里干活,他说田泥就是最好的药。农忙结束,父新脚倒是日见日好了,可牛的怪病却越见利害了。

    

  开始是不喝水,后来连草也不知了。牛郎中请了一出又一出,都说是嘴里生“蛾子”。灌药,打针都无济于事。那段时间,父亲脚还没全好,不论天晴落雨,每天都要到山里却挖一种叫做“淡竹叶”的草药,一大背篓一大背篓的背回家,再煎成药汤灌进去。可是牛还是不见好,后来打听到百里外有一位老牛医,父亲当即动身去请。人没有请人,倒是问得了一个偏方。那天正好下暴雨,父亲一回来,门都没进,在檐下拿起锄头又闯进雨里了。也没有接母亲递给他的蓑衣。只是扔下句话:“牛有救了!”

    

  再回来的时候,肩上扛着一捆草药,我们都认得是“灯芯草”。还是老法子,煎药灌药。可这一回还真见效了。父亲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即决定蒸一斗米的水酒,专门给牛下面条吃。父亲跟我们讲过,牛特别喜欢吃面条,是听了观音菩萨说人间天天有面条吃才下凡的。当时牛还不信,观音菩萨还发了毒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的眼睛就挖出来让牛千踏万踩。后来下凡了才知道观音所说的面条只是稻草而已。而现在田里的田螺,就是观音挖出来的眼睛。天气暖和,蒸一斗糯米,拌上酒饼(曲药),一周不到就出酒酿了。揭盖那天,我们兄弟闻着酒香直咂嘴,可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给我们一人一勺,而是全部和在锅里的面条里了。我们起初真不信牛会吃这酒捞面的,可是当我们用木盆端到牛栏下的时候,牛虎的一声就站了起来,鼻子一抽一抽的,迫不及待的把嘴向还没有放落实的盆伸来。像猪吃潲样把嘴沉到面里头,吃到最后还用脚把盆踩倾过来,把最后一点酒水也用长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牛原来不仅吃草,也会吃面条,也会喝酒的。就像我父亲,他能吃苦,但并不是不懂得享受。在他看来,喝酒就是最好的享受了。他六十多岁了,还一直坚自己种田,就是想要用自己的种的谷子酿成酒,享受自己汗水酿成的芳香。

    

  酒成为父亲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粮,是在我们六娣妹长大成人之后。所以我现在终于明白,父亲为啥听不得母亲唠叨是他把家喝穷了。而最小的我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已经五十六岁了。那年高考结束后,我决心做一个地道的农民。父亲没有像我在小学逃学的时候,给我一顿饱饱的鞭子,也没有像初中那年走十几里山路一直把我送回学校。而是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出土砖。

    

    那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节,记得父亲只扔下一句话就走了。他说:“那好,回来种田好呀,我就可以享福了,今天我就退休,你把这一凼的砖出了!”出砖并不难,就是把挖好的泥冲上水,把稻草剁成半尺长一段,撒在上面,再把牛眼睛蒙上,牵着牠在里面转着圈踩。踩匀了,砖泥粘糊了,之后一担一担挑到平坦的阔地上,再倒入一个四方的木制砖格内,踏实,抚平,最后把砖格提起,就成了一块四角棱登的土砖了。这种土砖比A4纸大一些,不用放到窑里烧,干了就可以砌墙了。“简单得很,”我说:“我全包了!”斗笠也不戴了,光着膀子就开干。一块两块,开始轻松得很。可是不久就觉得吃力了,再后来砖格也沉了,担子就慢慢觉得重了。臂膊上开始是红,后来起白泡,最后火辣辣的再也受不了了。可还有一半的任务没有完成,父亲始终没有帮我,放牛的时候经过这边还幸灾乐祸的问我:“当农民的味道不错吧?”

    

    这是我的成年礼,我没有在红旗下宣誓,而是一边拼命的干活,一边号陶大哭,觉得自己就是那条刚下田拉犁的牛犊。天黑下来,蚊子多起来的时候,我的任务最终没有完成。虽我至今还是农民,但自此还是离开了土地,离开了父亲。父亲也没能如愿地早早退休。直到今年,快七十了,才把口粮田交给了大哥二哥。即使是这样,父亲并没有真正闲下来。仍养着牛,仍种着几分地,种着高粱。用他的话说,自己种出来的粮食酿出来酒的才香。

    

    花粉是苦涩的,而蜜是甘甜的;劳动是艰辛的,而酒是芳香的。酒是父亲的诗。生活也许不富裕,但酒是要喝的,而且爱喝自家酿的烧酒,不烈不过瘾。因为根植在大地上的,我的父亲并不卑微,也不空虚,喝酒就是他们的精神生活的一部分,酒就是他热烈的永不熄灭的精神。回家,得好好陪父亲喝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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