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留学生社区
标题:
怀念两棵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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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挥金如土
时间:
2018-9-29 20:02
标题:
怀念两棵枣树
怀念两棵枣树
怀念两棵枣树
——中流击水
当年,我家院子里生长着两棵枣树。两棵树左右相对据守着整个庭院的大部分天空,冬天光秃秃的枝桠袒露着孤标清冷,夏天则是枝叶繁茂密密匝匝热烈奔放。
两棵树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栽,总之应该是我的一位家族长辈吧。当我记事时,它们都有碗口粗细了。古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看来一点不假。记忆中,枣树的皮并不好看,一道道裂纹纵横其间,像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里沟沟壑壑的缩影,又像是冬天母亲手上皴裂血痕的放大,让人觉得粗糙而生硬。有趣的是腊八。每年的这一天,母亲都会大方地做上一锅好米饭,再配以平常难得一见的菜肴,让我们吃个肚饱肚圆。而在吃饭前,母亲首先会用筷子搛起粘粘的白米饭在两棵枣树身上抹上一圈,口中还低低地念念叨叨。我们听不清究竟,却明白那是母亲在祷告,祈求枣树来年能够结出更多更大的果实。那个年代的北方农家,偶尔吃顿米饭是很奢侈的,只有来客或者过节的时候才会。可是母亲在给枣树抹米饭的时候却从不吝啬,她还告诉我们一句打趣的俗语:腊八吃米饭,麻脸一喜欢。不知是不是表达了穷困时期的人们对优越物质生活的渴望与感受。
然而两棵枣树结出的果子并不见多,尽管,它的果实比同村大多数人家枣树上的枣子更甜更脆。也许是品种不同,我家树上的枣子呈椭圆形,成熟的枣子大小均匀,长多在分左右,中间最圆满处也不过一二公分。我一直到现在也说不清这种甜枣的名字。村里还有两种枣子。一种叫驴屎蛋子,单听名字就知道这种枣子又圆又大,个头跟核桃相仿,产量也多,但是不甜,吃起来给人一种木木的感觉。还有一种叫灵芝枣,个头最小,状如羊屎粒而又稍大,这种枣结实多,味甘甜;成熟的季节,满树满枝都是它们娇小的玲珑身姿,随风摇曳,霎是惹人喜爱。这么说来,我家的枣树只是在口感上稍占优势,在产量上实在令人泄气。因此每年收获时节,人家都能摘下几筐几簸,而我家的则早已被馋嘴的我们零零星星地敲打尽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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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然,即便在三十年前的物质匮乏年代,枣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种无关紧要的果树。老乡们对枣子的重视和认真程度远不像对杏子、梨子、柿子、葡萄那样,把它当作一种十分金贵又能换取收入的果品。因此,一到八九月份果实成熟的季节,大人们都会时刻看紧其他的果树以防孩子偷吃,惟独对枣树漠然处之,摘随他摘去,打随他打去。孩子们倒也从枣树获得许多意想不到的乐趣和安慰。于我而言,枣树实在是幼年的天空里不可多得而又恋恋不舍的亲情树,我在它沉默的荫庇下快乐地成长,又在它甜蜜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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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里感受亲情。后来有一件事更改变了我对枣树的看法。
大约在一九八二年前后,前院的婶子突然得了一种重病,眼看着病入膏肓,奄奄待毙。整个家族包括我年事已高的祖母、颇有名望的老中医二伯都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紧张和担忧之中,最怕万一婶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家的日子还怎么过呢!后来还是我的父亲从外地得到一种偏方,花高价买了几味草药,说是能治婶子这种病,前提是得用枣树枝上一种虫子留下的硬巢作药引子。那种东西如今我已记不起确切的名字,家乡的土话似乎叫做“妞妞罐”,很结实地黏附在枣树的枝条上,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口,是虫子从里面爬出来留下的;四壁坚硬而结实,表面还有些许好看的酱紫的小小花纹。小时候我们只是把它折下来,除去多余的枝条,放在嘴边使劲地吹,就能发出尖利而激越的“呜呜”的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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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没想到,这样一种寻常的小东西,有朝一日还能挽救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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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让人惊叹造化之神奇!那时候接到大人的命令,我和堂弟飞快地爬到高高的枣树上,一气寻了大把的带有妞妞罐的枝条,直到熬药所需要的四十个为止。后来,甚至连和婶子朝夕相伴的四叔也不敢相信,婶子的病竟然奇迹般的果真好了。
到我上初中的时候,农村的大包干正如火如荼,生活条件也已大为改观,然而厨房门前的那棵枣树却不得不面临它生命中的第一次劫难。
父亲从城里买回全村第一台黑白电视机,为了安装室外天线,权衡再三,不得不把那棵枣树的枝枝桠桠尽行锯掉,以绑上擎起天线的那根高高的竹竿。直到周末回家,看到清晰的电视节目固然令我惊喜,可是那伴我长大并且带给我无穷欢乐的枣树光秃秃的树干,亦使我心怀失落神情黯然。是的,这种事情,又怎能责怪我的父亲呢?困窘已久的人们拥有一台电视机的渴望远胜于一棵无关紧要的枣树,更何况,枣树自己不争气,不能结出足以自保的果实,遭受芟夷的命运自然无足为奇了。
以后的变迁越发使我感慨万千。自高中时起,我远赴外地求学,一年之中难得回家几次,枣树曾经带给我的少年欢乐是再也无法尽情享受了,一年一度的腊八米饭也只能在远离家乡的寒冷中寂寥品味,甚或忘却。我离故乡愈来愈远,家里的一切也不由越来越淡。生活逐渐好起来,老屋却愈益破败不堪,父亲就在村外另选宅基地盖了新房。人走了,老宅里一下变得清冷荒凉,两棵枣树也终于走到它们生命的尽头,于某个不知道的日子被伐下打做某种结实的家具,延续它们与这个世界息息相通的无语交流……
“斐斐素华,离离朱实”;“结花虽最晚,藏核莫如紧”……要说,古人对于枣和枣树也不乏情有所衷,而我最喜欢的,还是明代朱文康的诗:“枣花至小能结实,桑叶虽微可作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竟空枝”。虽然表面上说的是牡丹,可这样的对比描写,总是一再让我心中的两棵枣树蓊郁地复活起来。是的,两棵枣树见证了我所生活和热爱着的这个家庭曾经的贫穷与进步,悲伤和欢乐。记忆中的两棵枣树,虽然从未向我展示过梦寐以求的累累果实,但是就枣树自身来说,它们未必不是艰难地生长,亦未必不是顽强地创造;它们已经尽其所能向这个世界传递绿色的生机,捧出倾情的甜润,甚至一旦远离尘土,坚韧的躯干也化为精致的器物,为人所役,为世所劳。作为生命,作为卑微如枣树的沉默的生命,奉献至此,我想也就够了。
2005-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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