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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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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杯子里倒入粗糙的咖啡粉。耳边突然响起她的声音,侬阿尬胖了么。嗯,胖了不少。我抬头,触及她的目光又急忙转头。
第一包速溶咖啡是她给的么?似乎不是,那时她往里面又加了许多糖,我却已经有了不喜欢放糖的习惯,但是第一首流行歌却是她教我的。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何不潇洒走一回何不潇洒走一回。那时还是不懂得潇洒为何物的年纪,我上小学,她初中。她给我看郑伊健的照片贴纸,一大张,格成一小方一小方,很多个郑伊健。我是第一次看到电视剧以外的明星,也不知道郑伊健叫郑伊健,只觉得新奇好玩,这不就是那个分分钟么?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从她和家长们所厌恶的外地男人交往变成妖媚女子,到后来放弃了这里的工作,她的鳏夫父亲,还有她早早过世的母亲娘家冷漠的亲戚,去了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过着我们所不知晓的生活,偶尔看见大伯伶仃的身形,会想起他从来不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那么挂念的女儿,想起她和我一道在床上练她编排的舞蹈,想起她落在这阴暗平房里的笑声,想起大人们口里她关于她学坏的字词和她那个刻毒早逝的母亲以及她的娘家,夏桥,这个字眼对我来说是一种象征,仿佛河的对岸,门一拉开,便看见警醒戒备的眼神。她在何处呢?变成什么样了呢?
我常在夕阳里望着屋前凹凸的石板路和晚风里在水泥洗衣板上摆动的无花果叶,闻着邻居家里飘出的烟火气息,听着各家各户窗门里传出来此起彼落的说话声训斥声,这样想着。然后被奶奶的呼唤打断。阿路喂,阿路喂儿--奶奶的声音粗哑磁实,有强大的张力和穿透力,让我忽得一惊,再唤我就觉得烦了,来哉来哉。
倏忽九年。她回来了,在春节中科白癜风公认好口碑医院的炮仗声里回来了。 原来过去那么久了。我看着她的小女儿在圆桌旁跳舞逗得大人一阵笑。她的丈夫佝偻着脊背像一只瘦弱胆怯的虾,在桌子边上定格成一道弧度,一个沉闷的符号。她女儿的眼睛却是狡黠灵动的。她不在这小圆脸上,在这双眼睛里,我看到了。
而她已经成了一个普通的妇女,不复先前的妖娆,不复先前的桀骜和泼辣。和衣服一样暗淡的脸,些许疲态。她和女儿快速地用安徽方言交谈,我只能从她们的神情揣测。我看见周围的人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闪烁的眼神里却有无数暧昧的猜忌,我能够读懂的。我的身体能够感觉到那些信息的变换,却仍旧像从前那样不会使看菜下碟的伎俩。
我看见那些好奇心像一条条灰褐色的柔软的蚰蜒,一伸一缩向前扭动着,留下一条粘液的途径,闪闪发光。而弧度暧昧的微笑因为缺少真诚,变成虚浮的符号,悬在半空中。然我知道客套是必须的,如同她带来的礼品,如同亲戚们赛给她女儿的红包,甚至我为桌上所有沾着酒液的杯子包括她沉默腼腆的丈夫的那只斟上的温热黄酒。我不喜欢这个差事,但这是必须的。
听说她现在在上海的一个小工厂做事,住在郊区,后来亲戚们谈起来的时候说,谁晓得呢,伊这个人总是格出的,从小造话一箩筐,没一句真话,不过只要她现在安安耽耽的,不问家里要钱也就不错去了。 我听见她们这样说。接下去的讨论也就模糊了。酒足饭饱之后所有人都下桌聊天娱乐,找事情打发时间。我转去天井洗碗。又一次进去收碗的时候看见她的女儿穿着姑姑送的衣服,掩不住兴奋地在客堂里蹦跳。
她熟了。不像从前,仿佛是个青红饱满的白癜风可以治愈吗果子,摸去凉滑坚硬,现在是柔软了,也要开始干瘪皱缩,变得苍黄了吧。我胡乱想着,从洗洁精的泡沫里拎出一只碗盏,在手里吱吱咯咯旋转着。 我内心清楚这是必然。就像院子里满栽的无花果树,每年夏天都会结出紫红的果子,软糯甜蜜。风大些,叶子哗哗地响,个头大的熟果子就挂不住,啪啪地落在泥地上。 我在天井洗碗的时候,那些果树却伸着光秃秃的枝杈,在滞重的夜里默然静立。
他们一家走的时候我没有看见,那天晚上我随父母去了别处。只是听人们说他们带了很多东西走,都是那晚亲戚们送的。 总是拿了不少去的。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碎成尖利的玻璃。
我第二次回家的时候看见隔壁大伯的小门关着,恍惚间却浮起她唇色鲜红衣裙飘然的侧面,站在门里和大伯吵架,东西摔了,耳光打了,她带着同样的妆面和衣裙走了。奶奶还在隔壁堂屋里痛心疾首地骂着。切肤的难堪和痛楚。这就是家丑的味道么。
她原是有着一个意蕴美好的名字的,唤来柔软明媚,我却不能够记得了。
咖啡已经凉透了。我吞下一大口,清苦微酸,和当日她泡给我的那一杯全然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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