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之鸣

三倒四四

雁之鸣
  　

  

  雁之鸣

  ——吉祥水

  

  

  　　

  第一次见到老阿婆，是随丈夫和公婆一同回梅县老家。老家在梅县雁阳镇的南福村，听公婆说，南福村没有多大，谁家的赖矣（儿子）要回乡探亲，谁家的妹矣（女儿）要远嫁他乡，不超过一日全村都能知道。

  果然，当我们风尘仆仆回到家乡的那一天，几十上百的乡亲们都跑到村口的大榕树下来迎接我们，像过节一般喜悦。他们一边拥着我们朝老围屋走去，一边问长问短，帮着提行李，还仔细打量我这位外乡的媳妇。可是，我在人群当中却没有找到婆婆一直唸叨的老阿婆，也就是婆婆的老妈妈。听婆婆说，老阿婆已经96岁了，除耳朵有些背之外，身体没什么太大的毛病。我悄声问婆婆：“妈，怎么没见阿婆？”婆婆说：“阿婆年岁太大了，腿脚也么（不）太方便哇（语气助词）。”丈夫忽然从背后拍拍我，指过几亩田地尽头的那座小山岗说：“讷，你看那里！”我的目光顺着丈夫手指的方向认真寻找，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正立在小山岗上，人影上方还有一处红色的小点，从这边看去特别显眼。婆婆的眼睛立刻闪亮起来，兴奋地说：“嗨（是）！那个就是你等（们）阿婆哇，成日都喜欢站在那小岗上头的。”说完便挤出人群，朝老阿婆的方向快步走去。

  老阿婆身材十公益爱心援助定点医院分瘦弱，弓着背，憔悴无光的脸上颧嘴突现，两颊凹陷，圆而大的眼膜被一层薄翳遮盖着，无一丝神彩，白发如南方的霜雾那般稀稀疏疏地粘在头皮上。那个红点我也看清了，是老阿婆围在脖上的红围巾，红围巾已经很旧了，有些污垢，还掉出不少的毛苏来。我心中不禁一阵酸楚，立刻将自己脖上的围巾扯下来给老阿婆围上。婆婆眼睛红红地对我说：“小洁，俺给阿婆买过新围巾的，可她就是喜欢缠这一条，俺等农村老少讲究红色的喜庆。再讲，这条红围巾是70多年前你等阿公从越南带回给她的哇，她硬是围着它不舍不离的70多年了，么（没）办法！”

  “70多年？天啊！阿婆跟阿公分别有70多年了？”

  “嗨！阿婆今年96啊，那不是70多年是多少？好在她耳背听不到俺等的话，要么她又要落泪了哇。”我惊讶地盯着老阿婆再看，她对我这位初次见面的孙媳妇咧开缺牙的嘴笑开的样子很甜很甜，可我的心却要碎了……。丈夫脸上已经落过两道晶莹的泪，但他不想让老人家看到， 接过老阿婆手中的拐杖立刻转过身来，把拐杖交到我手里，让我搀着老阿婆往他背上送，丈夫背起这瘦弱的身体，像背起一副竹藤架子，轻得几乎没有多少重量。

  古老的围龙屋，像一只巨大的龙盘卧在山的半腰，已经100多年了。老围屋内由60几间如龙肋般密集的小屋连建而成，小屋的墙是祖宗们用沙黄泥冲成的，虽然粗糙，但非常的坚固，老阿婆出嫁至今，在老围屋中住了70多个春秋。原来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如今已搬出古老的围屋，住上在自家地里搭建起的新房，宽大的围屋院里只剩下孤单的老阿婆了。

  这几年，老阿婆惟一的孩子——我的婆婆几乎每年都让我代笔给老阿婆写信，劝说老阿婆同意我们把她接到城里来，跟女儿、女婿、孙子、孙媳们住一起，享乐晚年，可是，老阿婆托人写来回信说，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她要守着这古老的围龙屋，守着这窄小的老房子，守着家乡的一寸草一方木，还有那个，属于她的小山岗，哪也不去。我问婆婆，为何会有一个属于老阿婆的小山岗？婆婆说，那是老阿婆用自己的那亩田地跟别人换下的能够站高远眺的地方。此刻，我明白了，老阿婆为何天天要拖着自己纤弱的身体，立在这小山岗上向村口那边眺望，她是已经习惯了，习惯在山岗的这一小片安静的地方，回忆往夕令她悲苦的人和事，也回忆往夕令她幸福的事和人，她还习惯了一种长久的等待，等待着我们的阿公有一天能够突然步履蹒跚地出现在村口上，就这样，老阿婆平静慈耐地度过了她生命中漫长的三分之二的宝贵时光。

  老阿婆在小屋的床上安祥的躺下来，但她的手却紧紧地握着我们的手。环视小屋，屋内除了一张朱红色的、雕龙刻凤的古朴大床，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个红檀香木做的、残缺得摇摇晃晃的小箱子，再无其他可视为家具的物品了。婆婆说：“隔壁那间屋子有她孙儿们给她买好的新衣柜和中科获平安医院殊荣日用品，可她就是乐意呆在这间屋里。这三样东西，都是你等阿公使用过的，它等陪伴了阿婆大半个人生了哇。”在老阿婆充满霉味的屋子里，婆婆眼含热泪，向我们讲述了老阿婆凄凉的一生。

  老阿婆名叫良英，年岁很小的时候，因家境贫寒，父母被迫将她卖到了南福村，给一个大户人家当了童养媳。大户人家的儿子好成性，输掉全部家财之后，撇下年少的媳妇，去了南洋。无依无靠的良英寻夫心切，被舌头骗上了“卖猪仔”的轮船，飘洋过海，历经磨难去到举目无亲的国度——印尼。在那里，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伺候一位病重的老翁，直至老翁归西。后来，良英又历经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逃出了可怕的异乡，回到了祖国。

  年轻美丽的良英善良而娴静，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嵌着两个酒窝的笑脸十分可人，回国不久，良英便被村里一位知书达理的男人爱上了，他是良英这一生真正恋上的惟一男人，她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他们相亲相爱，仅过了短短一个多月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男人就不得已去到越南经商，结果，男人在越南又娶了妻生了子，孤苦零丁的良英，便成为了男人名副其实的囤家妻。其间，男人回来过一回，住几日又匆匆走了，临走时，他拿出一条红色的围巾亲手绕在良英的颈上，告诉良英，他这辈子最爱最想念的女人就是她，人这一生，无可奈何的事情实在太多，这条红围巾就像一条红线，这头系着良英，那头系着他自己，不管他去到何方，他的心都会系在这条红围巾上，好似良英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这次，男人和良英一起蒂结了的果实，种下一个小小的“新芽”。男人走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归来。从此，良英一直把这条红围巾缠在脖子上，思念着男人的温情和蜜语，思念着男人的拥抱和味道，这一思念就是70多年。在无穷无尽的思念中，她精心培育着这颗珍贵的“爱情之芽，”开花、结果，之后，又结出了丰硕的“果实”。这个让良香长久思念的男人就是婆婆的父亲，我们的阿公。

  我问婆婆：“阿婆当初带着孩子，日子过得那么艰难，为何不改嫁。”婆婆说：“看上阿婆的村汉子多了，但阿婆不愿意。农家的妹矣，哪里有城里的妹矣那样多的掀潮子，只要是跟对了的人，心结就如盘石一般坚硬了，有一次幸福，就一辈子都知足哇！”

  次日，我们又搀扶着老阿婆来到小山岗上，我发现，阿婆长期站立的那个位置已经深陷成一对小小的脚印，其周边的小草却长得非常的茂盛，70多年，小草不知换了多少百茬，但良英依然是那个良英，脚印依然是那个脚印。我想，小草是比我们更了解老阿婆的，70多个春夏秋冬，它们记下了这位美丽女人从年轻到年迈的“蝉蜕”过程，记下了红围巾由新转旧的缓慢北京中医医院治疗白癜风用什么方法变化，还有，这个苦痛女人流过的那些可以成江河的泪水……

  忽然，山背那边传来几声大雁响彻的叫声，我问婆婆：“妈，山岗的背面是什么地方？”婆婆说：“是雁鸣湖。”我又问：“为何叫雁鸣湖？”婆婆说：“听老人们讲，上古时代，有一队大雁每年的冬天都会到山背这片湖上来过冬，有一年，过冬的大雁被守候在那里的猎人们捕的捕，驱的驱，最后仅剩一只孤单的大雁长时间盘旋在湖上悲鸣。从此以后，每到冬天的这个时候，这里的人家总能听到湖上传来雁的鸣叫，为纪念那些悲伤的大雁，乡亲们就把山背那湖叫做雁鸣湖哇。”

  老阿婆在100岁的那年去世了，我们把百岁老人的骨灰安葬在了小山岗上，让她老人家永远朝着村口的方向遥望。人们每年听到的大雁鸣叫，谁说不是老阿婆心中永恒的呼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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