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颜
天很热,外面的阳光很亮请问这属于哪种类型的皮肤病呢?,树叶被晒的有些卷,从阴暗的屋里向外望,有些刺眼。
这是一个夏季末平常的上午,知了、秋螂在死命地叫,并没有唤来一丝一毫的秋意。办公条件很差,没有空调,一个锈迹斑斑的老吊扇在尽职尽责的转动,发出很费劲地呼声,象一个老年的哮喘病人。烧水的液化气的废气弥漫在这间老旧的办公室杂乱无章的摆设和令人郁闷的空气里。我松松跨跨地坐在一只吱吱作响的经年的藤椅上,面无表情地捧一本很新的<读者>,却无法把自己的心情容入那分一直以来被传媒公认为小资情调的月经提示您的子宫健康杂志里。
这个上午很清闲,早上,该办事的人都各自出去,几个秘书也随领导下乡了,同一办公室的同事,一个交换文件,一个到打印室,我守着毫无意义的生命和几乎是没有任何光彩可以出现的前程。象那个老吊扇,只会越来越旧,责任还是要尽。
她出现的时候,我没有敢认,从屋里向外望,她的面部是在逆光的暗里,外面的明亮几乎把她变成了一个剪影,身上一件白色的已不知洗了多少次的短袖工作服把她从剪影里分离出来,左胸上印有“交通大楼”的字样,那是一个刚破了产的企业。那白色的工作服显然很不合身,在她的身上有些旷,显得她的身体枯树般地除了筋骨就没有一点肉感的弹性。黑黑瘦瘦的她立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只是觉得面熟,定了定神,我还是很快就认出她,尽管她的变化是那样的大。
大约在二十年前,我是她家的常客,那时,我和她的大姐是初中的同学,她家姊妹六个,她排行老三,在所有的姊妹中,她是最漂亮的,那时虽然漂亮,也只是一个发育没有完善的小女孩,皮肤有些黑。她的家境也不算好,父母是当时还不错的国营搬动公司的职工,公司顶盛时期,盖了交通大楼,设有旅馆部、餐饮部、和快餐部。不知道是哪一年,照顾公司子女,她被招工到快餐部当了服务员,她姐初中毕业后先跟着家里做些服装生意,后来嫁了之后,继续做服装生意,自己有一个小门面。在以后的这些年里和她姐时有往来,见她却是很少的。大约是六年前的一个上午,从交通大楼的门前经过,看见一对佳人在举行婚礼,对男的倒没太在意,仔细看了看新娘,天!没想到是她,且会变得那么漂亮!眉眼清秀,鼻子直直挺“小南方”的感谢信挺的,嘴有点象赫本,每一处都长得很妥贴、很舒服,穿着白色的婚纱,头饰也很美,玉树临风般地站在那里招呼客人,心里想真是女大十八变。后来得知她嫁的是本公司一个职工,自己家里买了一辆卡车,搞运输,日子丰盈和美,生了一个女孩。
她结婚不到一年,她的白癜风患者的白斑可以控制住不扩散家里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从此,她的美丽人生开始暗淡。那天,小城的人到处一堆一堆地聚在一起议论一件事,说那个美丽的女子可怜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孩子还没满一岁,结婚还不到一年,就死了丈夫,孤儿寡母,不改嫁肯定过不下去的。
我作梦也想不到,大家纷纷议论的就是她的事情。原来,她的丈夫在车下面修车,不知道怎么搞的,千斤顶突然坏了,她的丈夫就活活地被压死在车下。
大半三十多岁的人了,也看多了生老病死,对多多少少大大小小的悲喜也亦习以为常,只要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不是自己亲人的遭遇,没有切肤之痛,对别家的伤感,也只是短短的叹息,每家都还过着自己的日子,红颜薄命,几乎是常理,相信她的日子不管是改嫁还是怎样也都会过下去。这么年轻的她,可以选择幸福,也可以选择执着,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人说三道 四,何况,她是一个这等美丽的女子,只要她愿意,日子有的过。
人世有些事情就是怪怪的,虽然小城不大,人也不算太多,虽然是居住在一个地方,但是就是许多人一生都不得想见相遇,好象比一生的距离都远。到外地出差,到异乡旅行,或许能碰到一个或两个从此就成了朋友有了往来的人,然自她家出事以后,我没有见过她,也没有人在我的面前提及。一愰多少年过去,她竟如此突兀地站在我的面前,显然,她看到我也很惊讶。
她现在竟是如此的瘦弱了,可能还不到三十岁。我拉着她的手臂,象是握着塑料袋里装着的大骨头,我拉了一把椅子请她坐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手几乎是有点颤的拿出了几张发黄的很破旧的纸片,象许多来这里的人一样,恭敬谨慎地拿给我看,好象我们这里的人的每一句话都能改变他们的生活,决定她们命运。其实,对一些事情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突然感到生命里有一种无法承受的重。
我接过那几张发黄的纸片,原来是一本病历和一些药费的发票。她每说一句话的时候,都先咳一下,声不大,仿佛在嗓子里有点咳不出来,象是连大声咳力气都没有。我以为是她的看病人发票,接过一看,是一个小孩的,这时我才现在她身后不远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黑黑的,小小弱弱的样子,她说,九九年小孩被烫伤了,没有办法到外地去看的,伤的地方老是不长肉芽,把她急坏了,不得不把头发剃掉,取了一块头皮移在烫伤的地方,才得以痊癒,因此,花费了许多钱。听说孩子的药费单位该给报销,可是单位的领导就是不给报。。。。。。说着说着,她的眼睛红了,她低头用瘦瘦的手臂擦了一下,眼睛的周围满介泪痕,又咳了几声,说:“你不知道,他想把我说给他的小孩舅,我不愿意,要不,也早可以报掉了……现在,他不干了,换了经理,可现在的经理说,不是他的事,让我找县里,妇联我也去了,都说该给报……”
我拉过来这个实际上已经六岁,看上去却只象三四岁的她的女儿,她把女儿的裙子掀开,让我看被烫伤的疤痕,从屁股以下,没有一块看着还象皮肤的地方,我的眼里也已满是泪水。
十年前,她曾是那样的漂亮、美丽,谁能想象,这六年,命运就把她的丰满的青春盘剥的如此生硬苍凉?红颜面薄命,又一次在她的身上无情地验证!
我已不管上个星期才发的“县委不直接办理来访,交由信访部门处理的”文件规定,通过交通局,找到她们单位经理的电话,直接打到她们经理的手机,请他妥善地处理这件事,如果这样的事情都需要县委书记再三地过问,这就不好了。
我不知道我的电话能起什么用处,我不知道,除了这些我还能帮什么忙。她挽着孩子一步一步地离开,并多次回头向我深情地望,我的心酸酸的。
天很热,外面的阳光很亮,树叶被晒的有些卷,从阴暗的屋里向外望,有些刺眼,我的眼满是泪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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