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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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 桃
  

  桃 桃

  ——张玉彪

  

  

  　　

  听说桃桃又生了一个女儿，不觉有些诧异，更多的则是悲哀。虽然她已经结婚几年了，但她毕竟才十八岁，却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而且都是女儿。

  不见桃桃已有好几年了，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五年前，在那个山雾蒙蒙的早晨，她和一个乡人踏上了去外乡谋生的路。当时她只有十三岁，还是梳着两个小辫子的懵懂女孩，眼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新奇，那眼睛就跟山里的露水一样清澈。

  桃桃有三姊妹，她是老大。她的父亲是个长期被肺结核病缠着的人，他很憎恨他的妻子，憎恨她为什么不生个儿子，他也憎恨三个女儿，憎恨她们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是儿子。为此，他很少下地劳动，连家务活也懒得动手，一切都由桃桃的母亲和桃桃几姊妹担着。尽管这样，桃桃的父亲却有个连病魔也不能让他住手的嗜好，那就是。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阴晴雨雪，只要他还能拄着拐杖下床怎样辨别身上的白斑是否发生扩散，他就必定要四处寻找钱的机会。最远的一次是在一个雨天，桃桃几姊妹都上学去了，桃桃母亲也冒雨下地了。他在下床之后，忽然觉得天气很凉爽，应该出去走走，于是，他就一路走下去，直走到下午到了一处有人钱的地方才停住脚步，然后就到了第二天散伙的时候。

  那一次，他输了。其实他很多时候钱都是输。当他象落汤鸡似的回到家的时候，桃桃姊妹正在跳橡皮筋，没有把饭端到他面前，他就怒不可遏地给了桃桃姊妹每人一巴掌，然后就拿了一瓶酒上床睡觉去了，留下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嘤嘤抽泣。

  桃桃母亲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劳动，靠种地来抚养三个孩子和照顾一个被病魔缠绕还时常打骂自己又经常的丈夫。理所当然地，她家的境况越来越差，欠债也一年比一年多。到了桃桃念四年级的时候，她母亲才擦着眼泪鼻涕告诉桃桃，家里再也供不起她上学了，要她在家里帮着做活。桃桃什么也没说，只陪着母亲默默流泪之后就点头答应了。从此，她那稚嫩的肩就扛上了锄头，背上了背篓，细小的手上也长满了老茧。

  一年的时间里，桃桃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病势问下白癜风疾病能吃醋越来越沉重，终于到了有一个星期下不了床的地步。桃桃母亲不得不含着泪把家里仅有的一头耕牛卖了准备替丈夫买一副棺材。出人意料的是，棺材还没买回来，桃桃父亲的病突然出现了好转，不仅能下床，还能喝两碗稀饭。全家人都为此高兴了半天，以为是老天保佑。

  又是一个雨天，桃桃和她母亲一起下地干活去了。桃桃父亲百无聊奈，悄悄地揣上卖耕牛的钱又去寻了。这一次，他比任何一次都输得干净利索，不出一小时就把卖牛的钱输了个精光。回到家躺到床上喝了几口酒又吐了几口血，没有留下半句话就到了一个不再有和疾病的世界。

  桃桃父亲刚下葬，母女几人还含着泪跪在坟前，就有人来催债了，既有桃桃母亲借来种地的债，也有桃桃父亲欠下的债。桃桃母亲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催债的人，呆呆地说：“你们看我们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吧，如果没有，我就慢慢地还，在我死之前一定把欠你们的还完。”收债的人无可奈何，只好悻悻地走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桃桃虽然从来没有吃过好的，身子却比同龄人高了半个头。山里那些小脚的老媒婆秋来无聊，一有空儿就往桃桃家里跑，说是为了桃桃好，给她找个婆家。这种时候，桃桃母亲总是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到媒婆催促她拿主意时，她就拿眼看着桃桃。桃桃就把嘴一噘，说：“我才不嫁呢！我要帮着妈种地，还要送妹妹读书。”

  种地，特别是在鄂西的山沟里种地，除了浪费时光也许没有白癜风问题可打白癜风咨询热线4001582233第二样好处。桃桃也跟母亲一样，任劳任怨地劳动着，只在睡梦中呓语着腰酸背痛腿抽筋，她的母亲就会在这种时候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潸然泪下，到了天明，就又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下地干活。

  这年冬天，从外面打工的人回来了很多，有的人似乎也挣了些钱。桃桃有空就听那些人说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的好，眼睛里满是神往。

  母亲知道女儿的心思，却又默默无言。只是和桃桃在一起时，常常出神地看着女儿。就好象桃桃已不再是她的女儿，也不在了她面前。

  终于有一个乡人答应开年带着桃桃去打工，桃桃兴奋得一夜没有睡着觉，桃桃母亲却捂着被子黯然落泪了一个晚上。

  桃桃终于走了，在那个山雾蒙蒙、细雨霏霏的早上，她深情地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两个妹妹，就背上了那个比她身子小不了多少的背包走出了残缺的家门，带着梦和理想。桃桃母亲噙着泪看着女儿渐行渐远、最终被雨雾吞没了的身影，不知不觉地坐到了地上，那刻在皱纹里的凄楚比她丈夫去世时还多还浓。

  又是黄叶落尽、雪花乱舞的时候，很多打工的人都回到了家，但桃桃没有。她只托人给她母亲带回了两千块钱和一封笔迹潦倒的信。信上写的什么，没有人知道。据和她在一起打工的人说，桃桃是靠一个混社会的年轻人的帮助才找到工作的，后来，那个人占有了她，他们结婚了，至少乡下的人是说他们结婚了。当有人向桃桃母亲问这件事时，桃桃母亲就木然不答，然后悄悄走开。

  乡下的人逐渐把桃桃忘记了，没有人再提起桃桃。

  桃桃的母亲也似乎把桃桃忘记了，只有桃桃的两个妹妹不时还向母亲问起姐姐，但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回答。

  就在桃桃的两个妹妹也不再向母亲问起桃桃的时候，桃桃回来了。两年前出门时背在背上的那个背包提在手里，背上背的是一个孩子；出门时那双晶莹透彻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两个小辫子也挽成了一个。

  桃桃是真的结婚了，而且还生了一个女儿，那时她还不到十六岁。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关于桃桃的话才多了起来。据说，桃桃跟着那个乡人出去后，那个乡人并没有为她找到工作，因为那个人连自己的工作也难找。就在桃桃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外地人，那人答应帮她找事做，而且确实为她找到了事做。于是桃桃就成了那人的妻子，用青春和身体报答了那个为她找事做的人，因为她别无选择。

  不幸的事总是一件连着一件。一年多以后，桃桃就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她的丈夫就跟她死去的父亲一样，根本不喜欢女儿。桃桃在挨过无数次打骂之后就背着女儿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的老家，继续跟着贫穷的母亲一起种地。再也没有回到她的丈夫身边。人们都说，她被抛弃了，也有人说她守了活寡。

  桃桃成了周围几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一有空就谈起桃桃，谈起那个不幸的女人——其实是一个不幸的孩子。以前那些小脚的老媒婆再也没有谁去为她说媒了。

  对于女儿的不幸，桃桃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她还是象以前一样对待女儿，她把一切都归于命，命里注定的，改也改不了。桃桃是苦命，就只有认命苦。在给孩子喂奶时，桃桃总是一边拍着孩子，一边望着茫茫的苍穹发呆。

  也不知道是出于怜悯还是别的。半年后有个人找到桃桃和桃桃母亲，说有人愿意娶桃桃。愿意娶桃桃那个人是个将近四十的男人，一直没有结过婚，只是背很驼，没有其他毛病。只要桃桃能给他生个儿子，他会对桃桃一辈子好的。桃桃默然了半天，没有说什么就答应了，她不想继续做母亲生活的累赘。

  桃桃跟着那个男人走的时候，背上只背着那个刚满周岁的女儿。那个跟随了她三年的背包装着她和孩子的衣物，由那个男人背着。桃桃母亲还是象几年前一样，远远注视着桃桃渐行渐远、逐渐被雨雾吞没的身影，泪下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