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声姐,需要多长时间
叫一声姐,需要多长时间
——阿仁&阿贵
在时光深处,总有一些记忆的碎片让人无法释怀。
二姐的乳名叫英宝。我小的时候口没遮拦,人前人后总是英宝长英宝短地乱说一气。姨妈听见了,瞪了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教训我:“英宝是让你叫的?爹娘能叫,旁人能叫,惟独你没资格叫。”母亲忙打圆场,这孩子嘴比刀背还硬呢。姨妈不悦地说:“咱们一家子知道孩子天真无心,外人隔肚皮,别在乡邻们的口里落下没家教的名声。”母亲红着脸点头称是。姨妈走后,母亲狠狠数落了我一顿。从此,英宝我是再不敢随便乱喊,但“姐姐”始终没能叫出嘴,见了二姐就用“喂,喂”来代替。母亲也没办法,她总不能撬开我的嘴指挥我的舌头吧。
二姐从未对此恼过,一直乐呵呵地跟我说话。当然,我知道她其实挺巴望听到我叫她一声姐的。那一次,她举着借来的一本6.25世界白癜风日,关爱患者中科在行动童话书引诱我:“这儿没人,你悄悄叫姐一声,姐不会随便对人说的,姐还让你看好书。”我是典型的书虫,什么书都能勾走我的魂。虽然我的心里又痒又馋,但实在拗不过自己的嘴,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一本破书,有什么得意的,我才懒得看哩。”二姐臊得手脚都不知该搁在什么地方好,鼻尖渗出细细的汗珠。尽管如此,她也舍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过后还变着法儿哄我看书。
二姐很早就辍了学。实际上她非常热爱学习。印象里她每天都是晨光熹微时出门,暮色降临时才回家,午饭就在学校的灶炉旁烤个窝头吃。她作业本上的字,一笔一划都像用模子刻出来的。每个人的天赋有高有低,她的学习成绩总不见起色。老师气得骂她榆木疙瘩,朽木不可雕也。与之相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另外几个姐姐领回的奖状把土墙贴得快没地方了。县里统考时,老师亲自上门做思想工作,希望二姐放弃考试,不要拖全班学生的后腿。母亲很生气,扇了二姐一巴掌,说:“丢人现眼的家伙,回家刨地算了。”二姐就此告别了学校,算是半个吧。
二姐大我近十岁,当我上学时,她已是全家不可或却的强劳力。母亲常念叨,如果不是二姐,她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力把我们支撑到大学毕业。
记得那时晚上,我和四姐趴在方桌的油灯下写作业,二姐总是先替我细心地削好铅笔,然后守在旁边静静地看我写字。过一阵子,她会轻轻地问我“你喝不喝水?”或是“我给你烤个红薯吧。”四姐有时会提出:“看你把他娇惯的。将来一辈子随着他。”二姐说:“咱们统共就只有这一个弟弟,不娇惯他难道去娇惯你?”四姐翻着眼睛说:“我可吃不消。”
我总以为二姐疼我怜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稍不遂意,立刻用四姐教我的一点英文讥讽她:“You are a pig,You are a pig。”看着二姐如坠迷雾的傻样,我和四姐开心得不得了。
父亲从大跃进起一直担任集体饲养员,有时夜里添料实在忙不过来,母亲索性也搬到马厩帮着照看。照顾弟妹的重担便落到了二姐头上。
每天临睡前,二姐会给我先暖热被窝;凌晨鸡鸣时,二姐就要狠着心把我摇醒,然后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当时校长规定早上五点半跑,提前十分钟发出预备铃声。谁如果在这个时间段赶不到,就会被罚站,清扫厕所,甚至在学生大会上做检讨。无论受到何种惩罚,都令人十分难堪,因而很少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冒犯。
有一次,我从梦中惊醒,发现室内微明,以为自己迟到了,一边哭一边迁怒于二姐:“谁让你睡得像死猪一样,你肯定巴不得我受罚呢。”二姐忙起床,往窗外瞅了一眼不禁笑道:“外面正下着大雪哩,是雪光耀亮了屋子。”我揉着惺忪的眼睛问:“天快亮了吧?”二姐说:“我也拿不准时间,有块表就方便了。”
我和二姐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谁知空无一人,教室门上的铁将军良性和恶性白癜风症状的区别还牢牢把守着。雪,似乎更大了。我俩虽然避在屋檐下,但无济于事,冰冷的雪花照样可以扑在面颊上,钻进衣领里。二姐解下她的红围巾想给我系上,我一蹦三尺远,连连摆手说:“我们班建强说了,女人的东西有股臊味,不能碰的。”二姐又好气又好笑:“我做下的饭菜怎么没见你吐出来?封建思想!”她知道我天生的牛脾气是绝不肯放弃自己的领地,只得作罢。为了抵御寒冷,我俩使劲地跺脚,拍手,呵气。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才有学生陆续来到学校。二姐这才悄悄地离开。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愿意再让二姐送我上学,但她放心不下,总是偷偷地尾随在我身后。我偶尔回首,便能瞥见那熟悉的红围巾。
二姐出嫁之日,众人笑道:“这回该叫你姐一声了吧?”我脸红得像个番茄一般,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二姐说:“我弟内向,钻进牛角尖里,十匹大马也拉不出来。不过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当姐的,他昨晚难过得没有正经吃一口饭。”二姐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是啊,我不敢想象家里没有二姐回是什么样子。
二姐夫是个木匠,做家具盖新房样样都拿手。按说有手艺的人吃穿不愁,哪里料到二姐夫在工地脚手架上闪了腰,骨节错位,再也不能承揽重活。因而二姐婚后的生活总是过得紧巴巴,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尽管如此,二姐隔三岔五就会骑车到县城中学给我送些腌鸡蛋、韭菜包子或是烙饼什么的。有一次,二姐悄悄地在我的手里放了十块钱。我马上退给她:“我不要,姐夫知道了又要跟你怄气。”二姐笑着说:“哪里会呢?”我哼了一声说:“你别当我是个小毛孩,母亲早就对我讲了,上回姐夫为你给我送鸡蛋的事,把锅盖都摔破了。”二姐生气地说:“别提他!这钱是我拉砖挣的,他没有权利干涉我。”我扭头就走:“反正我不想成为你和姐夫打仗的导火索。”二姐追上来把钱硬塞到我的衣兜里,沙哑地说:“拿好,要不姐真的恼了……”我能忍心再拒绝吗?
由于家境困难,我参加工作后的第四个年头才找到对象。全家人高兴了没几天,又重新罩上了愁云惨雾。二姐最钟爱的幼女珍儿突染重疾,来不及送到医院就夭折了。这应该是二姐一生中受到的最沉重的打击。我们都以为悲恸中的二姐不会参加我的婚礼了,没想到二姐不仅大清早就过来帮忙,还给我缝了一床新被,被面是七彩凤凰图,里边絮了几层厚厚的棉花,做工极其精致,可见耗费了她不少的心血。大家赞赏了一阵,又叹息了一阵。
依照本地风俗,我和媳妇拜过天地之后,还要给长辈、亲戚及兄姐逐一磕头,一来表示敬意,二白癜风知名专家刘云涛回答白癜风患者如何饮茶更健康来等于让新媳妇认识认识婆家人。轮到给二姐磕头时,却不见她的影子。母亲说,算了吧,你二姐不在乎这个的。我不依,拉着媳妇的手到处寻找二姐。堂屋没有,西厢房没有,摆筵席的院落也没有,最后在蒸馍的灶房找到了二姐。她正一手拉着风箱,呼哧呼哧作响,一手往灶膛里添着木柴,蒸汽和青烟交织弥漫,小屋里一片朦胧。身后的大伯对二姐说:“英宝,你弟和你弟媳给你磕头来了。”二姐没有抬头,继续细心地拨弄冒着蓝色焰火的木柴。大伯往地上铺了一张毡席,我先跪下,媳妇也跟着跪下。我迟疑了片刻,低低地叫道:“二姐——”平平常常的一声称呼,我足足憋了二十四年!
我分明看到有一滴泪,从二姐的脸颊上滑过,落到了灰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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