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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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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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朵是柳村的一支花，一支水灵灵的花。
    阿朵的父亲是个诚实憨厚的木匠。接活不断，今天是李家闺女陪嫁的家具，明天就是赵老太爷的棺木。总之，虽每日忙忙碌碌，生活倒也踏实。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有个殷实的生活过过，也算不赖。阿朵看着父亲做出的有摸有样的家具总是说不出的喜欢，但她不喜欢父亲接做棺木的活，棺木是专门装死人的，她害怕。
    父亲的手巧。阿朵的手也巧，阿朵会绣花，蝴蝶、鸳鸯、腊梅绣的跟真的一样。阿朵已是十八岁的姑娘了，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说了几家，阿朵都不同意。母亲问阿朵为什么不同意，阿朵也不吱声，问急了，阿朵才说，她想跟拿笔的人过一生。还说她看不上那些卖豆腐的、打铁的、放鹅的。母亲知道了女儿的心思，却无能为力了，拿笔的人去哪里找呢？不好找。当然阿朵也不急。为此，在柳村人人都知道阿朵是清高的，人人都为阿朵的奇怪想法迷惑不解，甚至认为阿朵生错了地方。眼看同龄人都订了婚，阿朵也是不温不火的，这让父母很生气，也很着急。
    阿朵喜欢幻想，她独坐在窗前，看窗外的春光，看叽叽喳喳的喜鹊蝊在梧桐树的枝丫上，看柳芽远远的冒出一抹浅绿，她有几次似乎看到了蝴蝶彩色的翅膀，这时，她会甩甩头发，以求更精确的凝视。阿朵的头发很黑很长，配上白皙的皮肤，配上瓜子脸上一双又明又大的眼睛，会让人无条件地产生怜爱。在别人眼中这或许就是阿朵挑剔的资本吧。阿朵是柳村的一朵花，阿朵很水灵。
    早春的雨似乎很多，细细密密的雨把柳村给包围了，这景象有着几分虚无缥缈的水墨画的境界。每每这时，阿朵就会躲在闺房里绣花，绣带着鸳鸯图样的烟荷包。绣好，拆了，重绣。母亲问她这是为什么？她会说你别在问了，我练习练习还不行呀，这时母亲会笑着摇摇头走开了。母亲一走，阿朵就开始想着那个人，开始想延安了。阿朵十六岁的时候在姑妈家与一个人邂逅了，这人总是很朴素、很干净，他就是姑父大哥家的孩子唤作京生的。京生比阿朵大两岁，在保定的师专读书，还会画画。他经常给同族的弟弟妹妹讲《北京哪个医院治疗白癜风得好岳飞传》、讲《呼延庆打擂》，还讲新学堂里各色的新闻以及抗战等国际话题。阿朵每次都是入神地听着，仿佛她自己也成为京生口中的一个人物了。京生在他们村是唯一一个读过洋学堂的人，又喜欢给人家写写家书春联什么的，所以人缘很好。唯一不足的是，京生小小年纪学会了抽烟，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没有烟我写不成字”。阿朵一到农闲时就会到姑妈家做客，每次见到京生赵明国心就跳得厉害。京生也是朵妹朵妹地叫着，每叫一次，阿朵的心就像被蜜浸透了一次。京生的侃侃而谈让阿朵对世界充满好奇，并浑身来劲。她想，京生哥肚子里怎么那么多新鲜的玩艺呢？阿朵也是从那时开始有了失眠的习惯。后来，京生参加了革命，听说去了延安，延安在哪里呢？阿朵不好意思张口问父亲。阿朵想可能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阿朵的烟包绣得精密美观。阿朵把自己的心绣进了烟包里。
    阿朵穿着朴素淡雅的春装在柳村走着，她的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柳村的池塘多，青蛙也多，芦苇多，燕子也多。阿朵很喜欢这些，一个干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这个干冷的冬天阿朵觉得是那样的漫长。现在多好呀，春天也真的来了，阿朵仿佛和春天有个约会似的，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久违。柳村的池塘早早地开了冻，现在就像一块冒着热气的绿翡翠。阿朵喜欢水，她来到池塘边洗起手来，春水冰凉的感觉让她心里有着丝丝的快慰的痒。这时她看见成群成群黑色的小蝌蚪，摆动尾巴，随着缓缓的水流东跑一阵、西跑一通的，有趣极了。她顺便用手捧了三只小蝌蚪，回家放在坛子里养着，她喜欢看这些在阳光下摆动尾巴的小生命。
    阿朵养蝌蚪的事自然被父母奚落一顿，说你一个大姑娘家还玩这些，也不怕别人笑话？阿朵笑着说，你们谁愿意笑话谁就笑话吧，反正你们也不止一次笑话我了。“你们”二字当然也包括柳村的人。
    槐花开了，春的气息越开越浓了。每到晚上，柳村就沉浸在沸沸扬扬的蛙声中，阿朵觉得这声音是那么的悦耳，听着、听着，阿朵就伤感起来，她觉得在这片蛙声中，一定有坛子里那三只小蝌蚪的父母，它们的叫唤就是想念小蝌蚪的信号呀，她觉得自己未免残酷了。第二天她就把那三只小蝌蚪放了生。
    父亲说这孩子傻得够呛。母亲也笑了。
    在柳村，春耕拉开了序幕。犁地的、锄草的、以及各种农作物的栽种都已全面展开。父亲也停下了手中的木匠活，去到油菜地里拔草了。晚上天刚擦黑，阿朵的姑父就来了，他让阿朵的父亲尽快赶一口棺木，因为他的大侄儿京生在保定被人杀了，那是多么年轻的生命呀！京生参加了八路军，在延安部队是搞文艺宣传的，这次探家刚到保定就惨遭不幸。姑父还说现在外面的局势乱的很，最好不要出远门，好在我们这里偏僻，也没什么动静。阿朵的父亲只好停下手中的农活赶制棺木了。
    阿朵是第二天才得知这一消息的。阿朵哭了，泪流满面。母亲说阿朵你为什么哭？母亲说阿朵你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了?阿朵说我也说不清，就是心里难受，憋得慌。
    阿朵的父亲也叹了口气说，这外面的世道，唉！
    来年的春天，阿朵嫁人了。出嫁时柳村人都说阿朵孝顺，说你看那眼睛哭得跟水蜜桃似的。柳村的女子出嫁时有谁会这样呢。
    据说阿朵的丈夫是个猪贩子。
    　　
    　　
    　　
    2008-03-18于深圳留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