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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9 10:17: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弦

  ——雪中送炭

  

  

  无论走到哪里,我始终忘不了父亲留给我的那把无弦琴。

  父亲拉得一手好琴我并不感到惊奇。因为我知道他当年是县楚剧团有名的琴师。那时的父亲粗通文墨,念得几句“子曰诗云”,并时不时在报纸上刷几句诗。独特的音乐天赋使县剧团看中了他,于是在乡下人惊羡的目光中,父亲带着祖传的那把黯紫色的京胡进城吃上了皇粮。父亲生性耿直,嫉恶如仇,幼稚的他在当时说了几句丧失阶级立场的话。于是,一床铺盖卷着父亲那把黯紫色的京胡,卷着爷爷的希翼、奶奶的叮咛和父亲的梦想,被扫地出门“滚回了乡下”。

  命运的遽然改变也一度使父亲变得颓废苦闷,但是没过多久,父亲的脸上又漾起了乐观的生活浪花。父亲一介书生不曾农耕,许多农活干起来自然显得笨手笨脚力不从心,因此生产队每天只记他9分一个劳动日。父亲虽然觉得一个堂堂须眉日晒雨淋披星戴月劳作一天竟不能挣个10分的满分而有愧于妻儿老小,但他心静如水,没有丝毫卑微猥琐之感,日月如斯地微笑着面对生活赐给他的坎坷和艰辛。清晨出门,哼一段样板戏《打虎上山》上路;傍晚收工,拉一段小曲儿宽心 。有一次我母亲烦了,牢骚道:“你成天就知道乐得屁颠屁颠的,没米下锅了还哼个屁。”父亲扮了个鬼脸:“面包会有的,面包会有的。”这是父亲刚从一部电影中学来的。母亲来火了:“什么,稀粥都冇得喝的还面包?神经病!”父亲连忙陪笑脸:“这就去借,这就去借。”母亲白癜风在哪家医院治疗最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父亲是一条开朗豁达的硬汉;我更清楚,维系着父亲生活信念的是那两根永不松懈的有刚有柔的琴弦!

  七月流火正是农忙旺季。有次傍晚收工的时候,父亲放下牛鞭,肩搭一条浴巾乐悠悠地哼着一段京剧《空城计》,大摇大摆地往对面的水库晃悠。我知道父亲又是去游泳便嚷道:“我要去,我也要去。”父亲立定板着脸唬我:“水库里有蛇。小孩的听话,玩水的不许!”父亲拿腔拿调的神态活像儿时电影中的小日本。见我哭了,他又靠近俯身拍了拍我的小脸蛋:“儿,听话。回来老子拉琴给你听。”想起有好几次父亲都拿这话来哄我,我和父亲拉了勾。父亲拧了拧我的脸:“这孬儿。”便悠闲地哼着他的小曲上路了。

  父亲没有食言。晚饭后在繁星闪烁的苍穹下,父亲为我拉了一支轻松欢愉的乐曲。我好奇地问:“伯,这好听的歌(曲)叫么名字呀?”父亲沉吟了片刻说:“《扬鞭催马送公粮》。”我马上想到每逢收获季节,父亲和村里的汉子将生产队一袋袋饱满的谷子装上手推车,顶着炎炎的烈日,排起长长的队为白癜风患者健康保驾护航伍,碾起干燥的尘土,哼着粗犷的山歌,送交国库的壮观场面。我迷惑了:“伯,稀粥都冇得喝的,么把谷子都推走了呀?”父亲没好声气地说:“这个你不懂,以后你就晓得了。”清凉的夜空下,我没有看见父亲的脸。我想,父亲那时的心境也一如这无月的夜空,迷朦混沌。沉默良久,父亲拨弄了几下琴弦,又拉了一支凄婉迷人的乐曲。这曲子我听过无数次了,后来才知道它叫《二泉映月》。

  当我刚进高中时,我的奶奶撒手西去。出殡的时候,父亲将那把黯紫色的京胡放进奶奶棺中。中西医诊疗白癜风哪个更有效琴上的蛇皮已让老鼠啃噬大半,弓上的马尾须也荡然无存,然而那两根暗淡的琴弦憔悴地绷拉在破旧的琴架上,叫人倍感凄凉。后来我才知道,这把琴是爷爷临终前让奶奶传给父亲的。

  父亲披麻戴孝送走奶奶后的一个岑寂的深夜,他打发我们睡下后,点上两柱蜡烛,拿出那把他当年在县城添置的二胡奏响了那首著名的《二泉映月》。父亲的弓法指法娴熟自如,父亲的身姿时颤时晃,父亲的目光注视着奶奶放大的遗像,父亲目刻似的脸上挂着两行混浊的泪花,父亲指间流淌出的音乐时而如怒江狂涌时而似小溪倾诉……被琴声惊醒的我好奇地躲在门后暗自惊呆了。父亲从未这样潜身心地投入拉过一次琴了。父亲是在了结奶奶什么抱憾的心愿吧?父亲是在告慰奶奶的在天之灵吧?父亲是在诉说奶奶一生的艰辛呢,还是在排遣自己的半生悲愤?

  哦,父亲,作为一个家长,一个男人,原来你有满肚子苦水而无处倾吐不愿倾吐啊!

  寒来暑往,冬去春归。弹指间,父亲老了,我却从师范大学毕业成为山区一所中学的教师。报到后父亲问起我学校的境况。真的,我很想把学校交通闭塞校舍简陋生活艰苦师资奇缺课程繁重等一肚子苦水吐之于父,但是看到父亲坚毅信赖的目光,想起他半生含辛茹苦的坎坷岁月,我将要面临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更何况,父亲的天性早已陶冶了我的灵魂。我拍了拍胸,说:“父,你放心。革命形势一派大好!”看着父亲日渐衰老的面庞书写着人世的沧桑,我轻松地同父亲幽默了一句:“‘父母在,不远游。’父,孩儿不孝啊!”父亲颇有大将风度地挥挥手,朗声而笑:“无妨,无妨。‘游必有方’,游必有方嘛!”说着拍了拍我的肩。想起小时候父亲经常拍我小脸的情景,我蓦然感到:在父亲的心目中,我已不再是一个调皮幼稚的顽童了。

  两天后我卷着行李去上班。父亲要送我到学校看看,我执拗不肯,可是他还是送我上了车。出门时,父亲拿出他那把心爱的二胡交给我,说:“这把琴你带上吧。今后你人在深山,有时难免孤独。它也许能给你些安慰。这琴不赖,只是弦没了。你自己调上弦试试吧。记住,别看只是两根弦,只要你用‘心’去拉,你会懂得很多很多的。”接过无弦琴后,我在秋风中伫立了许久许久。我想:于我而言,人生的路尚未真正起步,然而这路该怎样走,不正如这无弦琴一样吗?自己调好琴弦吧,用心灵去奏响壮丽无憾的人生乐章!

  后来,我在这所乡村中学一呆就是八年。八年中,我尝到了生活的艰辛和创造的欢乐,尝到了失意的苦酒和成功的甘饴。我深知,使我永不沉沦的是父亲和父亲留给我的那把无弦琴。每当夜阑人静之时,我总喜欢独处陋室温习父亲曾经拉过的曲目。我感到最使我心灵震颤的,还是那位双目失明的漂泊辛酸的江湖艺人的曲子。因此,每当学校文艺晚会上我被同事推上舞台要我露一手的时候,我总是先精心调好弦,然后说:

  “还是那首《二泉映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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