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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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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9-10-5 19:07: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车夫
      
   
      夕阳像是杀鸡时从颈项喷涌而出的鲜血,洇红了半边西天。落日从斜上方投射下辽远的余晖,也将骡马、车夫和他们身后的马车,用一片灰暗涂写在旁边。它只用一些细小的、金丝一样的光缕来仔细端详着车轴、车毂和车辋上的铁钉,这些铁钉牢牢地将车轮缀满,使辐射状的车轮成为一个完美的整体。
      车夫可不会注意到这些,他只关心他的骡马和马车上的货物,它们可是车夫一家人的看白癜风的医院哪家好命根子。骡马是车夫在这个城市里饲养的唯一动物,他对它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愫,总是用青草裹着黄豆喂养它,总是从水井里打清水来饮它,将一个刚刚坠地的马驹喂食成柔软光滑的黑色壮马。骡马也是通人性的,它总是像能体恤车夫似的,卖力地拉着车子,不用催打,便能让车轮跑得飞快,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笨重、沉重、尖锐,又似乎交合为一种发钝的旋律,狭长的街道使这一旋律不停地死灭和再生,重复和轮回,下沉又上升。仿佛吟诵着整个宇宙的原理和神秘思想。
      车夫就坐在马车的车把中央,一手按住车子的边缘,一手扬起细长的马鞭,时而在空中划一条优美的弧线,似要往骡马的身上抽打,却在空中将鞭子奏出啪嗒一声响,驱赶着骡马快速地向前奔赴。他吝惜自己的骡马,舍不得将鞭痕落在它的肉体上,只这么一个提示,骡马便能卖力地奔走,不耽误自己送达货物。
      在这个车轮滚滚的城市里,车夫一家人是在夹缝里呼吸,他们没有固定的职业,也没有像样的家,唯一的生存方式便是替别人拉货,赚取一些小钱来维持生计。他们拉的货样式不一,完全取决于货主的兴致。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马车上装载的还是木材,大截大截笨重的木材,从城市的一头拉到另一头。这是与他们的马车最对称的货物,也是车夫们最乐意拉送的货物。
      车夫今天很高兴,他的高兴与心情无关。他已经好几天没找到活干了,今天能这么顺利地拉到一批货,而且是圆木,他连日来的愁绪在那一刻突然消逝得无影无踪,心情也就开朗了。有活干,心情也就好了,心情一好,车夫便哼起小曲来,是那种地道的河南豫剧,用车夫自己的语言演绎,搭配上豁朗的心情,引来路人艳羡的目光。路人侧目,车夫便笑,憨厚地笑,他便觉得今天车轮的声响也那么和谐,那么舒畅了,一直从心底的浮荡升腾为面庞的浮泛。
      骡马便在车夫哼曲的时候偷得半刻闲暇,将步子放慢,打个喷嚏,晃动几下脑袋,嘶叫几声,然后继续赶路。
      天色黯淡下来,车夫抬头看看天空,时间已不早,马路上下班的人群和车流涌动,该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车夫一边咒骂着天公,一边催赶着骡马往家里奔走,快的话还能赶上孩如何根治白癜风他妈做的热饭。反正货主已经下班,今天是送不到了,正好顺路,明天赶早给人家送去也不迟。车夫盘算着明天的活计。
      孩他妈,我回来了。车夫吁地一声,骡马便停在院子里,他卸下马鞍,拉着骡马朝水井走去,边走边朝闪烁着光线的厨房喊叫。
      哟,今天咋回这么早?女人闻声从厨房里走出,黯淡的灯光将她斑驳的轮廓投射成院子里的一大片黑暗,她一边望着自家男人,一边用手往围裙上擦拭着油腻,折身又湮没在厨房的烟熏火燎中。
      今儿下午拉了一批圆木,正好顺道,就提前回来了,明儿一早就给他们送过去。车夫将骡马喂过水,便牵进棚子里拴牢。
      哦。那就快洗手,饭做好了,开饭。女人将油腻的手捋了捋从额头上散落开的几缕发丝,向屋子外的男人叫道。
      男人应了一声,便窸窣地为骡马准备夜晚的草料,让它吃饱,休息好,明天才能更卖力。安顿好骡马,车夫便移步向装载圆木的车子逼近,他得整理一下货物。
      女人把所有的饭菜都端到桌子上,碗筷也都摆放好,只等着他来吃饭。女人站在堂屋门口不耐烦地叫嚷,菜都凉了,你还磨蹭什么呢?
      良久,车夫爆发出一句话,孩他妈,不好啦。犹如一粒石子投入波平如镜的湖水,荡起阵阵涟漪。车夫的话像这黑暗中的一个鬼魅,抓得人心窝毛毛的,头皮发麻。女人箭步冲到男人身边,急切地询问道,孩他爸,出什么事了?
      这圆木是七根的,现在怎么少了一根?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车夫擂着头,嘴里嘟囔着,不停地围着马车打转转。
      女人急忙掰着粗重的圆木,一根一根地数着,唯恐遗漏了哪一个,可是,数来数去,就是六根,没错,就是少了一根。
      这可坏了。女人跺着脚,开始数落起男人来。你怎么总是粗心,说了你多少遍你都不听,这下好了,出事了吧。你个死鬼,怎么不把你给丢了呢?要你还有什么用哟。
      女人说着说着,突然呜呜痛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开了,也不管别人地兀自哭开了。
      女人一边哭,一边咒骂着,将男人驳斥得体无完肤。
      车夫满身的疲惫也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驱散,阴云遮蔽心头,他开始埋怨自己的粗心,埋怨骡马跑得太快了,埋怨马车有些破旧了,埋怨侧目的路人,他们都没一个站出来提醒他。自己用绳子捆绑得扎扎实实的,怎么就少了一根呢?车夫想来想去,就是不得其解。他把原因归罪于快速奔跑的骡马,连丢了一根圆木都不知晓,他把原因归罪于侧目的路人,人心叵测。
      你×,都是什么人?车夫狠狠地啐一口,悻悻地说。
      骂顶个屁用,还不快去找找看。女人毕竟清醒了许多,责怪男人赶快去找寻丢失的圆木,碰碰运气。
      车夫一边走一边咒骂着,借着黯淡的路灯,沿着白日里走过的路返回,四下里逡巡着,希冀那根丢失的圆木能端地出现在眼前。
      可惜,车夫花费了大半夜的时间,也未能将丢失的圆木找寻回来,垂头丧气地提着酸痛的双脚返回。女人的眼睛红肿白癜风白斑复色,早已倚在大门外,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闪烁不定,自己希望的结果在那一瞬间破灭。
      饭菜都凉了,我刚热了下,还是先吃饭吧。明天一大早再去找一遍,今儿黑了,看不见,明天清早能看得清楚一些。女人安慰着男人先吃饭。
      一家人夜晚不欢而眠,却彻夜辗转,直至鸡鸣。
      天刚破晓,车夫便一骨碌翻身下床,勾出鞋子,裹上衣衫,蹑足迈出家门,独自朝着圆木可能丢失的地方找寻去了。车夫走后,女人便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和车夫一样,心里始终装着那丢失的一根圆木,始终放不下,睡不着,鸡鸣一遍的时候,她便苏醒了,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她躺在床上回忆着夜里做的梦,梦里,那根丢失的圆木居然独自回来了,而且躺在她的家门口,使劲地敲打着门板,唯恐她听不见,正高兴时,却被可恶的公鸡一声鸣叫给打破了,醒来却是一场梦。女人不免有些失落的惆怅。
      深秋的早晨夹杂着薄薄的凉气,像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纱一般笼罩着整个城市,建筑物便在这雾气里隐隐绰绰,像是蒙了面纱的白纸,一捅就破。树枝上脱落的枯叶在瑟瑟秋风里战抖,纷纷摇曳着最后的身姿,坠落冰凉的柏油路面。临街的店门像是受了风寒,纷纷裹紧被子,在寂静的清晨享受着最后的温暖,回味着最后的残梦。偶尔会有一两个扫地的环卫工轻轻地拂扫着落叶和灰尘。只有车夫焦急的步子在黎明的晨曦里砸出轻重相间节奏明快的回声。
      车夫低着头仔细挖掘着地面上的没一片枯叶和纸片,不肯遗漏任何一丝可疑的物体,每撞见一个路人,便要询问一番,仔细盘查。一段短短的路程让车夫足足走了一个清晨,临街的店铺纷纷打开了早起的门面,上班的人群渐渐增多,声音逐渐走向鼎沸。车夫的漫荡着欢愉的胸腔开始冷寂,滋浮起一缕愧悔羞耻的灰败气氛。
      最后,车夫瘦小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早晨潮涌的人群和车流中,被大潮吞没,消失得没有痕迹。谁也不曾知晓这么一个冷清的清晨发生过什么事情。
      车夫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消失在喧嚣的都市晨曦里,消失在晨光稀薄的云天处,没有人知道他曾在这条短短的街道上做过什么。他的身影注定要被这股汹涌的浪潮吞并,吞并得不留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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