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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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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9-10-14 18:18:0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我提着班长记录本走进集控室。4号发电机组大修刚刚开始,工作票多得数不过来,虽然是后夜班,也不敢有一丝马虎。数完了工作票,我开始写接班记录,还没写完,班上新来的小吴已经把茶杯放到我的手边,然后站在我身后看我的记录。

  直到我写完,他才有点不好意思地问:“班长,为什么6千伏8段母线上的接地线要挂那么多?”我回答他:“你想想,8段母线上除了两个电源开关,还有几个可能来电的方向?所有可能来电或者返电的方向都要装设接地线。明白了吗?”“我明白了,还有两个开关的负荷侧可能来电,不过那种机率也太小了。”我想了一下,其实是在回忆当年我的老班长是怎么给我说的:“小吴,咱们干电气的,可不能只想着机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要有一点点可能,都要顾及到,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明白?”“明白了,班长,我还有一个问题。”小伙子笑得有点儿扭捏,“今晚是不是要发钱了?”我也笑了:“是不是又没钱了?是,是要发钱了,月奖和和安全奖,你能拿个一千吧。”

  看着小吴高高兴兴地走了,我开始翻看各种记录,心里却浮现出十二年前我的影子。那时的我,也是这么年轻稚嫩,很多东西都不懂。也是这么爱问,而我的老班长对我总是有问必答,也许那时的他,和现在的我都是一样的心理,都是看着勤快好学的年轻人就高兴,忍不住总想帮一把。而那时的我,当搞清一个问题之后,也是这么高兴,也在心里对班长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不知不觉,一杯茶已经快喝完了,我起身去接水。看小吴也站起来,我摆摆手让他坐下,自个向集控室的西耳房纯净水机子走去。

  刚走到西耳房门口,突然从集控室门外挤进一个人来。我吓了一跳,他也吓了一跳。我往他身上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民工。他约莫三四十岁,身上穿着一件脏污的军用迷彩服,已经看不到原来的本色,而在他的头脸和衣服上,满是白色的粉末,连眉目都看不清楚。看到我他似乎很窘迫,仿佛要干什北京治疗白癜风那家医院最好么坏事被人发现了似的。又象是为了解除这种窘迫,他赶紧冲我笑了笑,说:“师傅,这儿,哪里有开水?我想喝口水,找不到……”

  其实我已经看到了他手里想藏起来的那个大号搪瓷缸子,在我心里也在瞬间想到了,也许他已经到这里接过不止一次的水;也许他曾经被哪个爱干净的女工阻止,而把他支到了几十米外的开水房;也许他也看到了我的水杯,但是这种饮水机接过一杯水就不开了,他害怕我接过以后接不到开水。

  也不知是为了礼貌还是为了解除他的窘迫,我也冲他笑笑,指了一下饮水机:“那个红的水龙头是开水。”然后我转身,穿过集控室,走到东耳房的饮水机把水接了,再转身的时候,他已经接好了水,正小心地向外走去,就在将出门的一瞬间,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光里,似乎有种亲近的感觉。

  再坐回到真皮椅子上,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再看看他的感觉。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就是好奇吧。他也许就在外面汽轮机十米平台上,那里,4号机组正在大修,按照工作安排,今天是打保温的时候。于是我向主值班员说了一声,起身去网络控制室。从那里正好经过4号机组。

  一出集控室,眼前突然是一大片白色的尘雾。我才突然想起,这是在打保温。也就是把汽轮机机头上被水泥封好的石棉和玻璃丝组成的保温材料铲下来,那种东西一飞起来,就象雾一样。而且颗粒极小,如果吸入肺里,不定会有什么病呢。我急忙捂住口鼻,真有点后悔不该出来。但是已经出来了,再回去还不让他们笑话。于是继续往前走,眼前的景象却使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下了。

  就是那些民工,正在吃饭。每人两个馒头,夹着一点儿辣子,正一个北京治疗白癜风去哪家医院比较好个坐在地上狼吞虎咽。有人戴着口罩,有人根本没北京中科医院都是假的有,那个我刚刚见过的大缸子,此刻正在几个人手中传递着。那个接水的民工,看到我过来,笑着冲我点了点头,我也给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对他说:“水喝完了再去接。”他说:“不接了,够了,谢谢你。”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民工吃完了饭,顺手掏出一支烟来。我正想阻止,他已经大声喊了起来:“你个狗日的,抽个屁烟!不知道这是电厂,有氢气的,再不懂规矩,下次不带你来了。”那小伙子急忙收起了烟,惶恐地站了起来。而训他的民工则转头对我说:“他不懂,你别怪他。”

  我说:“不能抽烟,这里不能有明火,要抽烟到外面去。”然后在他们认错似的笑脸中走向网络控制室。我不能再呆下去了,一是鼻子实在难受,二是我此时身上已经奇痒难忍。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就赶紧挠了起来,一边挠,一边想着那个民工。

  他也许在厂里干过几次了,知道戴红色安全帽的是干部,但他不知道我只是所有红帽子里最小最小的一个班长。但即使如此,在他们面前也令他们感到惶恐。他们的自尊早已经被这个社会畸形的价值观所摧毁了。这样难以忍受的粉尘和噪声,还是只能半夜里干完的活,他们干了,而且生怕干不上。那个年轻的民工,和我们的小吴差不多年纪,干的活却大不一样,拿的工资更是相差十倍。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也要养家糊口,但是他们辛苦一月,拼命挣来的也许还不够我的孩子一个月的奶粉钱。他们那样简单的饭却吃得那样香甜,我们却还在为各种各样的事犯难。你能说他们是生来就是这样的命吗?全中国十三亿人都往上数十代,有几个不是农民出身。就连我的父亲,不也从小在土地上劳作,不也当过民工吗?他们因为贫穷而出来劳作,但是干来干去还是贫穷。他们为了孩子的学习而出来打工,不就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不再当这受人白眼历尽辛苦而又被社会排斥的民工吗?厂里的活,稍微苦点累点又没什么技术的,都是给这些民工干,但是他们还是乐意,毕竟比给那些不给工钱的干好得多了。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是厂里的一分子,但是从未得到承认。

  清晨五点钟,我去上厕所,一位年迈的老人正在打扫,刚刚拖过的瓷砖白亮白亮,还湿着呢。我迟疑了,不好意思进去。老人看见了,说“没事没事,你上。”我说:“那就辛苦大爷了。”他紧忙说:“没事没事,我就是干这个的。”我没有进去,去了别的地方。因为,从那天起,我知道如何尊重别人的劳动了。

    

  甘 泽

  2006年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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