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这是一个小山村。
傍晚,突然起了雾,天地一片白。就象无处不在的白色触角,吞没着空间,搜寻着每一个角落。
它把世上的一切都变成一张纸,然后把它们打湿。
村民们在村长家的土院聚集。
火把上的火焰把黑暗照薄,在黑暗退走的地方洒上它晚霞般的火光。村民们的脸隐在火光和阴影之中,淡淡的火光似乎挡不住阴影的吞噬,不停的闪躲。火光之中的脸有些木然,藏在阴影中的脸透着不安,象一张张蜡像面具,有着矛盾却清晰的神情。
村长的脸动了动,从蹲在一旁的土坎上站起来。他磕了磕烟袋,脸上过早过多的皱纹象树枝抽在沙地上深深的沟。
“准备一下,大伙都去,十几个娃子呢。”
男人女人们的脸跟着动了动。他们挪了挪脚,两眼扫过身边的,远处的同住一村的人,迟疑和不安让他们变得惧怕亲近和熟悉,他们此时共同选择了陌生。
而院子的一角,有三四十个大人聚堆在一起。他们是那十几个娃子的父母。他们的孩子都在山外读书。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回家。可是,现在起雾了,象三个月前那样。那一天,几个在山上的村里男人没走回来,是在山谷里发现了断气的他们。
他们围在一起,脸上的着急就像男人们烟锅里磕出的,青的,黑的烟灰。
一个姑娘踏进了院门,她的影子铺在地上跟着进来。她喊:“都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找人?”
她站在门口,手里举着火把。火把把雾气烧得啪啪响。那十几个孩子的父母举着火把靠了过去,剩下的村民慢慢的也跟着靠了过去,举着火把。
姑娘那里就变得很明亮。
从院子的黑暗处望过去,门口的黑夜白癜风山东专科医院,好像被上下吞吐,不停散发热量的火把烧着了,象烧一张黑色的纸。
剩下的火光扑落在人们身上,欢快的忽明忽暗,人的影子就被它们抖落到地上,掉进地上的火光里。就像岸边树上的枯叶,落到镜面般的河面上。
黑夜里,火光就这样把院门和所有人的影子送出了门外。
一眼望去,火是黄的明的,影子是黑的暗的,它们重叠在一起。
天,还是那么黑;浓浓的白雾象重重的幔帐,让人辨不清方向。隐隐的,有什么正在靠近这火和影的边缘。
近了,零落,却清晰。它刺破了黑暗和白雾,走进火与影子。
哦,是脚步声,很多。
这声音让刚刚聚集在一起的火把,象一群蝌蚪突然遇到了妈妈,呼的涌出门外。
院子变得黑暗,院外变得光亮。
在这光明与黑暗的交替里,是十几个孩子的哭声,“爸爸妈妈”的叫声。
宁静被打破,光明和黑暗的界限也被打破。火把不再聚集在一起,它们两三支两三支的簇散着,在一片模糊的嗡嗡不断的粗言暖语,儿呀女儿的轻泣涕笑声中照耀着各自的家人。
一支孤零零的火把这时显得格外冷清,是那个姑娘。
银缘是她的名字。她在找她的妹妹,在回来的,被亲人簇拥的孩子里没有她的妹妹。
她抓住一个穿小花褂的小女孩的肩,着急的问:“园缘呢?看见过我妹妹没有?”小女孩就哭,哭得很大声。
银缘以为弄疼了小女孩,便用手轻拍女孩的胸口道:“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弄疼你了?”说到“姐姐”两个字,银缘的眼里在黑夜中有热的东西在翻滚。
“呜呜”,小女孩揉着眼睛哭,“圆缘,圆缘……不见了……”。
“在我们前面……突然就不见了……呜”一个小胖男孩缩在妈妈怀里,抹着眼泪说。
两个孩子的话在火光里摇曳,却似乎夺去了火光的温度
周围的一切开始凝固。
大人们的脸突然变成苍白,像雾;银缘的脸也变成苍白,像雪。
火光照在地上,象黄色的颜料,人影粘白癜风治疗要花多少钱在上面模糊,错乱,挣扎着。
黑夜里有风吹了过来,好像吹倒了什么东西。一个小男孩哭起来,又一个孩子哭了,所有的孩子都哭起来。他们的哭声象冬天的北风,给人一种隐隐的却挥不去的心悸。
然而,没有温度的火光就像冰冷的金笼子,哭声在里面失去了它的感染力。当人们过滤掉哭声中的感情,它就只是一种振动的物理现象;眼泪,也不过是一滴水。
雾,似乎更浓了。火把还象先前那样烧着,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要熄灭。
大人们三三两两的走了,带着自己已经回来的孩子。
院子的门前突然变得好冷,只有一支火把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黑暗里。老村长看了看银缘,深深的叹口气走了。
村里很多人家的灯亮了,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灯又很快灭了,开门关门的声音也被黑夜里的白雾很快吞掉了。
没有开门的只有银缘的家,没有关的是老村长的门。
炕上,妈妈问身边穿着小花褂的女儿:“豆豆,怎么回事?”
豆豆捂着脸哭了几下,妈妈隔着被子拍拍女儿给她安慰。
“起雾了,看不清。圆缘就让我们拉着手,说,不管是多害怕还是想哭,谁也不要松开手,一只手也不能松开。她说,松开一只手就是把大家都扔了。
她自己走在前面,两手用树枝在地上扫着。我跟在她后面,我害怕,就想靠到她身后,这时候……呜呜……她突然停下,我心慌没收住脚,撞在她背上……呜……她把我一推,自己就不见了……我还听她说了一句“往另一边走”,我想伸手拉她……呜……可是什么也没有。”
“后来呢?……你们怎么回来的?”妈妈在黑暗里压住怦怦狂跳的心。
“嗯,后来我就领着大家往另一边走,就有一个叔叔拿着火把过来,领着我们走,进了村口看到村长爷爷家很亮,我们就……”
“叔叔?什么样子?”
“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出来他对着我们笑……妈妈,圆缘会死吗?她会不会……”
女人擦擦眼泪,安慰女儿道:“不会的,明天你就会看到她了,啊,睡吧。”心里却在狂喊:“是啊,怎么办啊,造孽啊!死鬼老公啊,这可咋整……”
她的老公就死在那场大雾里,她成了寡妇。她哆嗦着下了炕,摸索着找出过年过节才烧得纸钱。
豆豆没睡着,她问:“妈妈你干什么呢?怎么不点灯?”
“我给老天爷烧点纸钱,保佑圆缘没事……别象你那死鬼老爹……”
最后那句豆豆根本听不到,她高兴的说:“别出去了,就在这里烧吧,我想看。”
“这孩子,在屋里烧多呛啊。”说着,蹲在地上用火柴点着。
豆豆用被子卷着身子,只露出头,看着那纸烧起来。火苗是黄色的,边缘有时候还会出现紫色。“真漂亮。”豆豆想。
黑夜里看不到烟,也没有很呛。那火映在墙上,黄黄的,象豆豆吃过一次的桔子。
火灭了,灰烬里有一点一点的火星。
“明天就能见到圆缘了。”豆豆想着就睡着了。
银缘眼上挂着泪,心象冰做的秤砣,却突突的跳;不止如此,有时还会发紧的疼痛,有时又猛地下沉让她眩晕。眼泪流的太多了吗?她感到口里发苦冒火,胸口闷得想吐,整个身体说不出是沉还是飘。
她觉得自己像片叶子,黑夜与白雾将她撕扯,让她海水中一样的漂流。
白癜风哪家医院比较好 踏着黑暗,浓雾里银缘紧紧抓着手上的火把。这是她和妹妹的火把。透过黑暗和白雾,火把柔和的光晕,就像落入水中的月亮。
村口,又出现了一个月亮。
银缘问:“为什么要这样?”
“我是老师,山村老师。”他笑,笑容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两支火把象两个月亮。它们穿过浓雾和黑暗。
山上的雾更浓,好像吃掉了黑夜,白色代替了黑色。
银缘觉得妹妹就在这雾里。她小心跟在那人的后面,对着四周的雾大喊:“圆缘!妹妹!”声音象雷破开了云层,在山里雾里不停的翻滚。
北京哪家治白癜风最好 就这样,一支火把在前面引路,一个女人叫着妹妹和名字。
不知踩过了多少白雾和黑暗,终于,象一缕阳光,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这白雾和黑暗中传来……
两支火把三个人的影子,浓浓飘荡的雾,象透明的棉花,竟有些温暖。
三人走在路上,银缘突然问妹妹:“恨村里人吗?”
妹妹笑着用手捅了捅眼前的浓雾,笑道:“不恨。就像这雾,它也不是愿意出现的呢。”
“呵呵,是吗?”姐妹二人在雾里笑着。
那雾就好像慢慢变薄了,远远的村里有火把的火光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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