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的姊妹太平湖,以其清澈的碧波、迷离的岛屿和环峙的秀峦令无数游客倾倒。我同样折服于她那绝伦的姿颜,然而,在我心底却始终遣不散对她的那份幽怨。起初,她并不叫太平湖,人们就叫她“陈村水库”。在水库大坝刚刚建成开始蓄水的时候,还不起眼的她,竟然不经意捉弄了我的父亲,从而改变了我的家运。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我们那儿作兴打棕绳,就是把棕皮从树上拨下来,用铁爪子刀成棕丝,再摇纺成棕绳。那时候,粗棕绳一担能卖一百五十元,细的则可以卖到二百元,所以打棕绳成为家乡超过了养蚕的副业,各家各户一年四季都打,不过棕绳都要归生产队统一出售。由于棕皮的耗量大,村前屋后山边地头的棕树都拨到了极限(一次不可拨得太多,否则棕树会死)。人们不得不到周边或更远的外地去收购棕皮。
那年秋收刚结束,生产队就派我父亲外出收棕皮。这是父亲感到自豪并乐于接受的事。因为在队里,其他社员从来不出远门,见到陌生人讲不出话来是小,特别是在家讲惯了方言,出门要撇腔改调真叫人头痛。相比而言,父亲在外面跑得多,很有些“江湖”经验,而且父亲的能说会道在当地也颇有名气。
外出收购棕皮,短须三五天,长则要十天半月。那时候车辆少,父亲根本就舍不得坐车,出远门都是把时间来挡。于是母亲忙着准备父亲洗换的衣袜、干粮和手电筒。干粮不必多带,父亲到哪家拨棕,就能在哪家吃住,这也是我们小时候最佩服父亲的地方,干粮只是备在路上吃的。父亲把应带的物品统统装进袋,再用两根钩子索(带有木钩的长绳,捆大捆的东西很方便。)牢牢绑在一根长木扁担上,腰上系一副自制的刀鞘,鞘里插上一把拨棕刀,一切就序后,叮嘱了一番就扛上扁担出门。
父亲要去的地方患有白癜风怎么治疗是徽州,那里棕树多,人也厚道。父亲的路线是出青阳县南端的沙济公社(今沙济镇),过太平县(今黄山区),再到徽州的。到太平必须穿过很长一段库区,当时正在蓄水,所幸还没有淹没大路,但再过几天就难说了。父亲到达徽州后,因为担心回去的路被淹,就用最快的速度干完所有的活,但还是花掉了五天的时间。
五天后,当父亲挑着一担棕皮赶到太平时,库水已经将所有的来路吞没。由于水库刚建,轮渡还没有开通,就连小渡船也没来得及准备,建大桥更是后来的事。父亲正在犯愁,却见不远处有人趟水,有来有往三三两两的。他们都是当地人,熟悉原来的路线,能慢慢地摸着过水。已经别无选择的父亲便准备效仿。他把两捆棕皮并作一大捆,除了电筒和所剩不多的干粮(锅巴)外,一切杂物全都绑进了棕捆里。为了赶上前面的人,父亲连干粮也来不及吃,卷好了裤腿,就一肩扛着棕皮,一手撑着扁担,追随着下水。
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啊!那么沉重的棕捆,水下的路又长又滑,而且不知深浅!父亲是凭着三十几岁的体魄毅然下水的。
刚开始,父亲还比较轻松,毕竟年轻体壮。正午的太阳照着水面也还比较暖和。可是没过多久,肚子就饿了;肩上的棕捆一直放不下来,浑身也开始酸胀。父亲勉强能够做到的,就是用扁担支撑住棕捆,让身体暂时减一下负,并腾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锅粑来嚼,“安慰”一下自己的胃就继续往前赶,父亲明白,千万别和前面的人落得太远。对面过来的人断定父亲今天赶不到岸上,父亲急了,这白天还好,到晚上麻烦可就大了!一边想一边不觉加快了速度。可是越往前摸水就越深,有很多路段水没过了腰,阻力增大了加速也成枉然。
这一挺就是半天,干粮已经吃完。父亲僵着头望了望天,太阳已经跑到了西边山顶。父亲多想祈求太阳不要落下去!然而太阳还是狠心地落下,黑夜也无情地跟着降临。前面的人都打起了手电,父亲也取出手电打亮。为了不影响行进,父亲就把手电筒衔在嘴里。傍晚的水凉得很快,在水里浸了半天的父亲感到冷得厉害,可是,除了咬紧牙关外又能怎样?四周茫茫的黑水荡着令人恐怖的波浪,只有隐约的几束手电筒光亮在前面晃动。这是怎样的处境啊!况且父亲仅仅补充了几块锅粑!
夜幕下,人们都行进的十分缓慢,一直到了下半夜,父亲才能够看清楚对岸的山影,并感觉增加了些力气。终于,父亲摸到了岸上!当庞大的棕捆从肩头滚落到地上时,父亲的身体都僵了,从口中取出手电筒好半天嘴都合不拢。待身体稍稍有了恢复,父亲就赶紧脱掉湿衣,解开棕捆摸出干衣服换上,随后往棕捆上一倒就什么也顾不得了。直到太阳晒暖了眼皮,父亲才强撑起身体,可嗓子眼里直痒痒,呼吸起来还“吱吱”作响,觉得特别胸闷。父亲不能够多想,整理好棕担子就往家赶,可是赶回家还有一百多里路啊!
父亲回到家就大病一场,一连几天都高烧不退,老是咳嗽,胸口也闷得慌。村里的赤脚医生说父亲得了严重的支气管炎,以后尽量不要搞冷水。不能搞冷水,对于一个农村劳力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大家人往后的境况便可想而知。
当时,农村的医疗条件差,又没有钱到城里治疗,而且都说支气管炎是不能根治的。于是父亲的病就这么一阵接一阵地发,家中父亲的咳嗽声不绝于耳;晚上睡觉,床铺也总被父亲的重喘和阵咳搞得振晃不停。好心的人们传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偏方,什么猫胎、狗胎、牛胎盘、猪心肺、曼陀罗花等,不管有没有效用,母亲只要听说了就想法子搞到。曼陀罗花最为奇特,父亲气闷的时候,用烟斗装一朵点着吸几口就能迅速缓解,于是我家院子和菜地周围都长满了高大翠绿的曼陀罗,蓝白色喇叭花一盛开就被及时地采下,晒干后就包藏好以备救急。其它的偏方,猪心肺用得最多,杀年猪的时候亲友们都送过来。久而久之,便使我以为猪心肺就是治气管炎的。
父亲的病没有因为全家人的愿望和妈妈的努力而好转,父亲的身体衰得很快。在队里只能做做轻微的干活,犁田打耙割稻栽秧就是做不得,父亲若是硬撑着去做,气管炎必定会严重地发上一阵。这样一来,工分自然争得少,我家很快成了队里最大的超支户。可是父亲见识很出众,坚持让我们兄弟姐妹全部上学,这在当时,条件难以允许不说,村里人更是决不能理解,从队长到社员个个都埋怨甚至指责父亲,父亲为此受了数不清的委屈,但培养儿女的决心就是不曾动摇过。每当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表示好饮食拥有好健康开学,父母都得拆东墙补西墙,借债支付我们的学杂费。
父亲本来有很多特长,如编织棕叶扇,父亲的手艺在村里最棒,编出的扇子精美耐用,特别是在扇面作的水彩画非常考究,扇子自然是人见人爱;父亲还擅长扎纸的工艺,村里和邻村舞龙灯都要请父亲去,父亲制作的龙珠和虎头灯牌非常生动,旁人无法比及;父亲的记忆力更是惊人,看过的小说都能牢牢记住,并且可以有声有色地讲述,村里人都称父亲为“谈古文的”,每逢过年过节,好热闹的人家总会邀请父亲去“谈古文”,什么《封神榜》、《岳飞传》等,总是把身边围坐的男女老少听得乐而忘返。只可惜,在那样的年代,卖扇子属于“资本主义的尾巴”,是要坚决割除的;舞龙灯是到了改革开放以后才重兴的;谈古文仅仅是供人消遣,不是正业,更不谈商业化了。若在如今年代,父亲凭着任何一项技艺,都不难走出困境,然而,生不逢时的父亲啊,只有在一棵树上吊着!随着我们一级级升学,父母的债务越来越重。不过家庭的贫困,使我们几个都早早地懂事,都能够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自然都应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俗话。
就在我们络续走上岗位的时候,父亲的支气管炎转成了风湿性心脏病,于一九八九年农历七月十三日去心理治疗白癜风患者不能忽视世,终年只有五十八岁。父亲拚着病体为我们家强撑了二十多年,那二十多年里,生活资料本来就非常贫乏,人们的日子都很艰难,而我家人口多劳力少,境况已经比人家差,父亲又偏偏赶上了那次太平湖涉水,从此开始了严重的人生透支,家境随之困难到极点。而就在家境稍有好转的时候,父亲的身体彻底垮掉了,撒手西去,这实在让我们伤心之极!
后来,我多次到过太平湖,无论是漫步在雄伟的桥上,还是泛舟于浩淼的湖面,心里总有一种隐痛,我总是在心底默默搜寻那条沉睡湖底的道路,总要努力地追寻父亲当年艰难跋涉的身影,总是无边地怨叹那次可怕的机遇。
青阳县国税局
吴 红 旗
2004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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