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的学生说何小河患上精神分裂症。
这是个极为聪明的学生,初三时我教他英语。我决定去看望他。学生说,
“老师还是别去,现在他已经不认人了,你去了他也不知道。”
被一个声音一种力量牵动着,我去了。
我和学生步行,拐了很多弯到了他家,没有院墙,三间屋仍是1975年发洪水后重建的小瓦房,六七根木桩顶着。一个妇女正在喂猪,表情木纳,想必是何小河的母亲。一条铁链将猪拴在木桩上。离猪圈二米处有棵杨树,树下就是何小河。他坐在板凳上,傻乎乎地冲我们笑,头发很长很乱,鼻涕拉得很长,几只苍蝇围着他叫。一条铁链把他拴在树上。他不住地盯着锁链发呆,象是在思考什么。
我的心在紧缩。
我只坐一会,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回来的路上走得很慢,脚很沉,也象是戴上锁链。心里有样东西堵着,堵了好几天。
他今天的表情,在十几年前初中时就有了迹象,呆滞,傻笑,与别人几乎不说话。
一次课堂上,我发讲义,一股风把几张讲义吹落在他身边,他没有反应,我叫他拾起来,他还是没有反应。我火了:
“何小河,给我站起来,你怎么这样自私,你聪明,成绩是年级第一,也是老师教的呀,这就值得骄傲?”
他红着脸,低着头,一直站着听我的训斥,鼻涕拉很长。
我还没有罢休:
“把讲义拾起来。”
他缓慢地走下位子,缓慢地走到讲义前,缓慢地弯下腰,缓慢地一张张拾起来,最后缓慢地送到讲桌上。
全班学生都在注视着他,注视着我鄙视他的眼神。
我的语言是何等的刻薄与恶毒。对一个孩子用得着这样吗?我有什么权力指使学生做这个做那个?我又有什么权力在公开场合贬损别人?
那年他以高分考上县中。但高中阶段成绩一点一点下降。他越发封闭自己,总低着头走路,见到同学和老师也不讲一句话,有时是很为难地一笑。有的同学开始嘲笑,有的老师开始冷落。他仍旧是苦苦地学习,仍旧是低着头走路。到了高三,别的学生都要到食堂增加营养,空旷的大宿舍里只他一个学生,常常是端着饭盒面对着墙吃,生怕别人发现什么。但还是让别人发现了,饭盒里是白开水泡着霉变的煎饼,没有任何帮助下咽的盐味。还有人发现,他带过生盐。
他的脸那么饥黄,身体如此虚弱,表情那样呆滞,笑容已是扭曲,大家怎么这样粗心呢?大家怎么忍心冷落他呢?
1994年他只考上大专,是苏州一所高校。家境更贫寒,他更饥饿,头沉得更低,话更少。课后常常一人在教室发呆。开饭时,食堂教室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行踪好似诡秘猥琐。渐渐大家开始注意他,回避他,怀疑他。有人丢了饭票,有人少了钱,有的女生内衣不易而飞。大家的眼神总是瞟上他。路上,他的回头率明显增多。他开始烦燥,害怕和人接触,甚至害怕阳光。行为更加反常。
班长汇报他给班主任,班主任汇报给系主任,系主任汇报给教务长,教务长汇报给校长,校长“汇报”给家长:
“贵家长,见于何小河同学目前情况,请你们将其领回家治疗,一年后痊愈方可返校,若没有好转,劝其退学。”
一年后,老实的父亲着一身农民的衣服带儿子去了苏州,又带着儿子回到家中。从此屋内就充满忧愁。这个家庭没了希望。
家里做了很大努力,但也只能是零星地治疗,病情渐渐加重。他到处乱跑,有时头脑也清醒,跑到同学家中,常说:
“我饿死了,快弄饭给我吃。”
他常常吃得很多。
他还知道对同学说:
“看你混的多好,不象我。”
也有不少同学来看望他,他只是东一句西一句地乱扯,后来也就没人来了。
再后来,他开始胡来,乱跑,一跑就几天不回,有郑州专治白癜风的医院时还惹事。
父母就想出一个办法,用绳子拴上北京一般治疗白癜风多少钱,但拴不住,就把他双手绑上,绑得很结实。可他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他也显得很不平凡的聪明,别人不知道他是怎么给自己松绑的。
最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优惠活动后只好用铁链把他拴上。
他盯着铁链发呆,很可能是在思考这铁链是什么做成的,是谁为他扣上的,“我怎么就挣不开有人去过北京中科医院这铁链呢?”
有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几次:去给他松开锁链。但这个念头又无力地消失,好象自己无力去解开那么多铁环,环环扣得那样结实。
我能做的只是思考,想找到答案,可眼看着靠近答案就要一把抓住时,又突然跑远,变得很模糊,过一会,它又回来,浓缩成非常清晰的一点——一个铁环,何小河手上的锁链上的一环,我给扣上的那一环。
2006.5.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