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谪守巴陵郡

   
   
    计划
      
   
    1
    姑苏城，二月稀薄的烟花在空气中荡漾出一种水样的温柔。
    这一天是二月初四，唐伯虎二十岁的生日。在这个对于他自己而言十分特别的日子那天，他作出了一个决定
    也许，或者说根本，这个决定是很微不足道的，但如果仔细回想一下，其实人的一生中真正是由自己作出决定的事并不多。也许是那顿鸡翅膀的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咽，所以唐伯虎到死都记得。能使人深深记在心中的东西往往不是最好的，而是最特别的。
    2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祝枝山来了。他比唐伯虎年长十一岁，但两人交情甚好。
    唐伯虎将他引到自己的书房，奉上几只自己煎的鸡翅膀。
    傍晚的斜阳穿过木格的窗子覆盖在那烤得半焦的鸡翅膀上，祝枝山看了一眼，却并不动筷，微北京治白癜风比较好的医院是哪家微一笑，问：“你炸的？” 白癜风最佳治疗
    “是啊，你怎么知道？”
    祝枝山只是笑，却并不回答。唐伯虎也开始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一时觉得很尴尬。祝枝山却笑得更厉害了，喝水的时候呛了一下，咳个不停。
    唐伯虎也故意咳了一声，祝枝山才尽力克制住自己。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点事。”
    唐伯虎见一切开始进入正题，便也严肃起来，问道：“不知祝兄有何见教？“
    “也没什么”，祝枝山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挥动，“只是想找你一同出去游玩。”
    “到哪里去呢？”唐伯虎来了兴趣。
    “杭州。”
    “杭州？”唐伯虎微微感到有点失望，“不知去过多少回了，就算西湖真是西子这个大美女我也看得快腻了。诗有云：烟花三月下扬州，不如去扬州。“
    “不错，西子湖畔是没有多大变化，不会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但是我们是可以改变的。”祝枝山把折扇一收，“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唐伯虎看了一眼他的眼睛，觉得这一刻祝枝山目光如炬，有种不可抗拒的味道。他继续说道：“我有个计划，我们一起换身衣服，换个身份，也换一个角度来看看我们曾经如此熟悉的杭州。”
    3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作为与故乡姑苏齐名的天堂的另一半，唐伯虎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差不多每隔一两年就要去上一次，和那里全国各地慕杭州之名而来的文人雅士们聚在西子湖畔吟诗作对，高谈阔论。或乘上湖中的画舫，听小船上那些美丽的歌女们弹琴唱歌，他们则在一旁饮酒。有时也会到湖心亭边观赏西湖美景边即兴作画。抬头四顾，但见湖旁柳条轻摆，湖中波光粼粼，支荷飘香。暖风袭来，颇有微醉之感。
    记得十八岁那年，他和众友人在画舫之上，他突发奇想把自己的袜子脱了，将双脚浸在碧玉一样的湖水里，祝枝山他们都笑他喝醉了，他却说：“非也，非也，此乃西子为我足浴也。”众人听后大笑不止，但也觉得此行甚是风雅，纷纷效仿，除去鞋袜，竟相把自己的臭脚丫伸进湖水中。
    对于杭州的记忆，唐伯虎觉得是繁华得略带些颓靡的。
    4
    三天后，祝枝山又来了。那是一个十分晴朗的下午，太阳猛烈，万里无云。他的鞋底似乎还带着户外的半点阳光就走进了唐伯虎的书房。
    一进门，唐伯虎就看到了祝枝山满脸的倦容，好象经历了什么重大的变数，因而疲惫不堪，与外面的好天气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好奇，但他最后还是没问。
    祝枝山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前几天我对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唐伯虎看了看祝枝山的脸，这张熟悉的脸上除了上次那种不可抗拒的神情与自信外还多了另外一种什么东西，唐伯虎知道他已经不能再等了。祝枝山起身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只一会儿便又停下脚步，重新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唐伯虎，唐伯虎与他对视一眼，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说：“好吧，什么时候出发，怎么去，全由你来定。”
    “好，好，好
    祝枝山走后的天空风云突变，太阳一下子被大朵大朵的乌云遮住，却不是马上下起雨来，唐伯虎看着像浓墨一样的天，想着祝枝山刚才的微微一笑，觉得似乎意味深长。
    他不知道自己作出和祝枝山一起去杭州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因为他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去。
    由于心里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会事，接下来午后漫长的时光，唐伯虎就有点不知所措了。
    他原本想画一幅画的，可此时却意味索然。他的老师周臣告诉他“画，乃一时意兴所至，顺其自然，切不可逆之。”想想也是，他现在硬要画一幅画来消磨时间也行，而且或许也可以画得不错，但那对自己而言就太没意思了。
    平常唐伯虎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就会跑到渡口去看来来往往的船支和船上的过客。他通常是一个人坐在渡口的遮阳棚下，背靠着一根已被磨得异常光滑的木头立柱，面对着一波江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此时的唐伯虎总是诗性大发，但他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傍晚的时候，会起风，渡口临江，一无遮拦，因而这风踏浪而来，吹在身上十分带劲，它会直接穿透衣服，掠过皮肤。水气和着薄雾在江上蔓延，这一刻，是唐伯虎最舒畅的时候。望着江上暮色，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几百年前一个或许并不普通的过客，随口就要吟出“半江瑟瑟半江红”这样的句子来，时间在这里似乎有点错位。
    然而，今天唐伯虎并没有去那儿，他走在半路上改变了主意。
    5
    唐伯虎一转身去了“听雨居”，一个有许多美丽歌女的地方。
    自从行过冠礼之后，他就常和那帮子文友、画友、酒友们来这里。明代的风月场所也许是中国历代中最有品位与人文气质的，它并不是一味地强调其本质而令人感到污秽不堪。在唐伯虎的年代，它倒是一个风雅的地方，一个谈诗论画的好地方。
    也许今天许多人都没有这份心情吧，听雨居里顾客寥寥。他又想到了祝枝山，他今天是肯定不会来的，一想到祝枝山那高涨的热情与远大的政治抱负，唐伯虎就觉得自己现在是在浪费时间。
    他点了一个叫绿衣的姑娘，因为她名字挺好听的。她来了之后，一问年纪，才十七岁。她的眉毛淡淡的，身材瘦瘦的，眼睛却十分清亮。小姑娘特爱说话，在一旁说个不停。唐伯虎根本没仔细听，只是随口应付着。
    听绿衣用她细细的嗓子唱歌的时候，，他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一切都平静如水，可有可无，祝枝山的热情也不象刚才那么令人额头渗白癜风是什么引起的汗了。他伸手搂住绿衣的腰，也许是她的腰细得不可思议，唐伯虎竟然觉得自己手里似乎什么也没有握住。他开始觉得今天下午来这里消磨时光是个错误，因为错误，所以让他对以往的事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
    幸好，时间如他所愿地过得那么快，天已经是黄昏了。唐伯虎起身告辞。
    他刚一进家门，身后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唐伯虎不禁莞尔，该下的雨还是要下，天意不可违，但真会挑时候。
    6
    第二天的天空尤为晴朗，吹面还略带点寒意的杨柳风在姑苏城中走街串巷。
    当祝枝山兴奋地对唐伯虎说：“我们到杭州去做一回乞丐吧”时，他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吓了一大跳。
    祝枝山说着拿出两身乞丐服，唐伯虎看了一眼，破虽破，却是十分干净。祝枝山注意到他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是怕原本就脏的衣服穿上去会不舒服，等我们步行到杭州，这身衣服不脏才怪。”
    还是步行，唐伯虎心想，以前去都是坐船，或是马车，苏杭相距几百里，这一回有得好受了。唉，不过祝大哥做事总是出人意表，应该有他的道理。
    7
    三月姑苏城郊的农田已泛出浅绿，偶尔会有几只麻雀在刚刚抽芽的柳树上唧唧喳喳地叫上几声，尔后又倏忽一下闪到另一棵树上。早晨轻烟般的薄雾尚未散尽，在雾中穿行一久，两鬓便会有水珠。
    唐伯虎和祝枝山就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开始了他们的行程。
    在踏上行程的第一步，他们都十分明白，彼此原先的计划已不再会是如以前设想的那么完美了。